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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故居

诛仙 萧鼎 8803 2023-12-26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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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福镇镇口处,鬼厉与那少年面对面站着,小灰正趴在他的肩头,恶兽饕餮则跟在那少年身后,一副无聊的样子。

   那少年看了鬼厉一眼,微笑道:‘难得相聚,今日别过,不知何时再见,兄台多保重了。’

   鬼厉淡淡道:‘你也是吧!’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如今天下大乱,而且北方情势越来越是紧张,兄台没有意思北上去看看热闹么?’

   鬼厉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见那少年脸上神情自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意思,沉吟片刻之后,道:‘再说吧!怎么,你也对这些争斗杀伐感兴趣么?’

   那少年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只是一拱手,道:‘天涯路远,世道艰险,我们有缘再见面罢。’

   鬼厉还礼,道:‘是。’

   那少年大笑,转身而去,饕餮低低吼叫一声,似乎也在对猴子小灰知会一声,然后跟了上去。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颇有几分不舍,对着饕餮背影吱吱叫了几声。不到一会,那个神秘少年和饕餮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鬼厉望着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身子,面前的这座三福镇死寂一片,连一点生机也没有。小灰嘴里啧啧两声,从背后抓过那个酒袋放到嘴里喝了两口,昨晚从那家酒馆的地窖里,居然被这只猴子又找到了一些烈酒。

   ‘走吧!小灰。’鬼厉忽然这么平淡地道。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猴子手掌放到了鬼厉头发上拨弄着。鬼厉眼睛眺望着远方,过了许久,才静静地道:‘那里,毕竟是我们一起住过的地方,你还记得么?’

   猴子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只是整个清冷街道之上,似乎有寒风吹过了……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门大竹峰一脉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独自一人在大竹峰上的守静堂中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脸上隐隐现出怒容,而且还有一丝烦躁之意。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苏茹此刻并不在大竹峰上,而是去了小竹峰水月大师那里,至于门下诸弟子向来都对他十分敬畏,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早就远远的躲了开去,唯一一个平时勉强能说的上话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也不见身影。

   田不易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当下天下浩劫在前,谁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兽妖什么时候就攻了进来,他身为青云门领袖之一,自然也为此烦恼。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妻子苏茹的几番相劝之下,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终于还是在三日前去了小竹峰一趟,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师提亲。

   不料当时水月大师不知道吃了什么火药似的,一点就炸,连同时在场的苏茹面子也不给,更不用说在旁边面色惨然的弟子文敏,直接了当地就拒绝了,并且冷言冷语讽刺田不易。

   田不易何等性情,哪里还不勃然大怒,当下在小竹峰山头之上与水月大师大吵一架,险些就动起手来,最后还是苏茹勉强将他拉回了大竹峰,而水月大师也是被一众弟子跪着拦了回去。

   这一闹回来之后,宋大仁自然是沮丧无比,垂头丧气,整日一张脸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来心情就不好,一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恼火,接连骂了好几次,说是没老婆就没老婆,你就潜心修道吧你,将来说不定你还因祸得福云云。

   宋大仁自然不敢顶撞恩师,但口中唯唯诺诺,不以为然的表情却写在了脸上,显然仍对小竹峰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气,骂的更是狠了,到了最后宋大仁几乎像是怕了猫的老鼠,整日里东躲西藏,不敢再见师父了。

   这一日苏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嘱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峰去劝劝水月师姐,田不易哼了几声,冷言冷语讽刺了水月几句,苏茹也不理他,迳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着闷气。不过临走之时,苏茹私下与田不易轻轻说了几句话,却让田不易有些明白过来,水月这个女人为什么那天会如此蛮横。

   苏茹其实说得很简单,只道:‘听说我们去的前一日,就是陆雪琪回山那一天,水月师姐单独召见陆雪琪,说了好一阵子,结果不知怎么,陆雪琪被师姐重重责罚不说,连带着其他弟子都被骂了一遍。’

   田不易外表木讷,但绝不是迟钝人物,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其中缘由,只是在苏茹走后,他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送上门去被人羞辱,这口气当真还是咽不下,气鼓鼓的难以忍受。

   守静堂此刻寂静无声,只有田不易的脚步声传来,他的脸色也随着走动的脚步而慢慢变化,不知怎么,到了后来,他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么。陆雪琪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当面拒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有关陆雪琪这个年轻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才的风言风语,田不易亦有所耳闻。

   只是他心里深处关心的,却是那些‘谣言’之中的另一个人。

   ‘十年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那个当年看起来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为了什么,会让自己牵挂了这么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若有所觉,眉头一皱,向守静堂外看去,远远的只听见天空中传来破空之声。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只见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闪过,迅疾如电,直向大竹峰峰顶射来,转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耀眼白色光芒一阵摇曳,散了开去,现出了青云门通天峰萧逸才的身影来。

   萧逸才转过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拱手道:‘见过田师叔。’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嗯,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萧逸才微笑点头,但随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诧异,道:‘田师叔,怎么这里这么冷清,您座下其他几位师弟呢!怎么都没见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见到他们才是见鬼了,一个一个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但他表面上却是如没事人一般,淡淡道:‘他们都在做功课,所以没有出来。我这里也不像你们通天峰,人丁旺盛,见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萧逸才一怔,听出来田不易语气中似有几分不快,但他城府颇深,一副没有听出来、恍如不觉的样子,微笑道:‘哦,原来如此。田师叔,弟子今日前来,是奉恩师之命前来拜会师叔,有几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一下。’

   田不易眉头一皱,倒是吃了一惊,愕然道:‘向我请教,请教什么?道玄师兄他学究天人,功参造化,还有什么事要问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了?’

   萧逸才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田不易。田不易会意,道:‘那进去说吧!’说着转身就要向守静堂里走去,萧逸才跟在他的身后。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顿,猛的回头,却是向弟子房舍那一边屋子看了过去。

   萧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边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得问道:‘怎么了,田师叔?’

   田不易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是我眼花了,他怎么可能……’他忽然咳嗽一声,淡然道:‘我们进去说话吧!’

   萧逸才听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边看了一眼,但只见一排排屋舍整齐排列,寂静无声,看去是太正常不过了。当下心里也没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后走进守静堂去了。

   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静堂中之后,沉静的气氛又笼罩在大竹峰的山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舍的走廊上人影一闪,赫然竟是鬼厉,只见他默默向守静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后转身沿着曾经无比熟悉的回廊,缓缓向里面走去。

   大概是因为午后的时间吧!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没有看到身影,在记忆之中,往昔这里最经常听到的,除了小师妹田灵儿的清脆笑声,便是杜必书略带沮丧的叫嚷,因为他必定是又输了一次打赌。然后,大师兄宋大仁等人的浑厚笑声都会响起,其他几位师兄也会跟着笑话,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个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会心的微笑吧?

   曾几何时,过往时光,在缓慢走着的脚步声中轻轻翻转,那些陈年旧事就好像镂刻在这里的每一处砖瓦柱石楼台之间,在他的身边回荡着。

   鬼厉的脸色从开始的木然,渐渐变化,曾经如冰一样笼罩的表情悄然退去,过往的时光原来这么动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后他竟然还是无法忘却。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站在这淡淡阳光照耀的走廊之间,在回廊低矮的栏杆上缓缓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温暖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庞,仿佛,如十年前的模样。

   ……

   有脚步和谈话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走得近了,原来是大竹峰门下四弟子何大智与六弟子杜必书。两个人并排向着这里走来,而在他们身影出现的那一刻,鬼厉已经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风吹过,树枝草木一起拂动,谁也不知道他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书显然什么都没有发觉,两个人低声说话,慢慢走了过去,其中杜必书手上还提着一只木桶,里面盛着半桶水,旁边搭着一块抹布,看去似乎要去哪里清理一下的模样。而看着他们两个人向前走去,未几,却是走到了一间房门口上,杜必书向何大智耸了耸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鬼厉的身影从回廊之外一个角落地方现身出来,目光复杂,望着前方。那两个曾经的师兄所进去的房间,竟然是他以前还是大竹峰小弟子张小凡的时候所居住的房间。可是,那个房间不是应该已经荒废多年了吗,两位师兄为什么还要进去?

   鬼厉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经的幻梦,他怔在门口,这个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与当年的情景一模一样,依旧还有碎石小径,依旧还有青草绿地,甚至连那一棵小松,也还长在那里,只是这么多年来,它已经粗壮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传来水声,随即杜必书与何大智的声音传了出来:‘四师兄,你倒是说说看,都这么多年了,师父为什么还要我们打扫这间屋子?这不是存心让我受罪么!’

   何大智笑骂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懒了是不是,我可告诉你,师父最近为了大师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别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师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必书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师兄你又开我玩笑了,我怎么敢去惹师父。只不过小师弟都已经离开十多年了,师父却还是吩咐我们把这里保持原样,天天打扫,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在想什么啊?’

   站在屋子外面的那个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头。

   屋子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会,却是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师父虽然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谈起过小师弟,但是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老人家心里是最疼爱小凡师弟的。’

   杜必书的声音道:‘是啊!这个我也看的出来,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很想小师弟的。但是那有什么用,小师弟他如今早就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难道他还会回大竹峰,重新变做张小凡,再做我们的七师弟么?……’

   窗外,鬼厉的神色越发漠然,身子也挺直着,只有两只手,握紧成拳,越握越紧。

   可以回头么?

   你在时光中迈出的脚步,跨过的道路,多年之后,还记得回首遥望么?还想过回头么?

   阳光暖暖照在身上,却仿佛置身冰窖!

   何大智与杜必书也沉默了下去,似乎无意中提起的这个话题,连他们也觉得沉闷而无言。他们在屋子中掇弄了一阵,提着水桶走了出来,何大智轻轻将房门掩好,看着小庭院中绿草青青,松枝摇动,虽然一片春意盎然,却总有了几分寂寞之意。仿佛这个房子的主人不在,连带着这片春光也悄然失色。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与杜必书一起离开了。

   许久之后,鬼厉从那棵松树背后,慢慢走了出来。熟悉的山风吹在他的脸上,吹动了他的发丝。他走到房门门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门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钧重压,就连他脸上神情,似乎也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可是,那一种奇异的莫名的感觉,像是无形的力量,终于推开了这扇门!

   ――就像是,推开了过往岁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时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还有墙上挂着的,多年之后看来已经略带枯黄颜色的道字横幅,甚至连桌上摆着的水壶茶杯,看去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有谁知道,这个简陋朴实的房间,在梦中曾出现过多少次?就连这里的空气,也仿佛有着淡淡的过往情怀。他慢慢走进屋子,走到床边,慢慢坐下,用手轻轻抚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觉,从掌心穿过。

   有谁看见,他突然咬住了唇,那么用力,那么的深!

   守静堂中,田不易和萧逸才一起坐了下来,田不易看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面对着萧逸才,眼光却望着别处,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一样。直到萧逸才咳嗽一声,叫了一声道:‘田师叔。’

   田不易这才惊醒一般,点了点头,道:‘嗯,好了,你说吧!道玄掌门师兄有什么要你这位得意弟子特地跑一趟了?’

   萧逸才微笑道:‘不敢当。是这样的,恩师主要有两件事,想让弟子来向田师叔请问一下。’

   田不易道:‘哦,你说。’

   萧逸才道:‘其一,便是最近前来青云山的正道道友人数仍然在不断增加,其他各脉俱已接待了不少人物,通天峰也将百多位道友安排在了山腰的屋宅之中了。但是尽管如此,住处仍然不够,所以恩师想让弟子恳求师叔,是不是能在大竹峰上再安排一些正道道友?’

   田不易眉头一挑,向萧逸才看了一眼,萧逸才面色有些尴尬,但仍然陪笑道:‘师叔,这也是因为如今天下浩劫当前,不得已而为之,而且我们青云门又一向以正道领袖自居,总不能将道友们推出门外去吧?’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你别当我是傻瓜,那些所谓的正道道友,真正与那些兽妖拚杀起来,能够出力的还不到三成,多半都是看我们青云名气,跑过来避难的。’

   萧逸才苦笑了一声,道:‘田师叔言重了,不过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将人推到门外去罢,真要如此的话,天下正道会如何看我们青云?为了大局着想,还请田师叔多多帮忙了。’

   田不易白眼一翻,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当下咳嗽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道:‘既然道玄师兄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推辞,反正也是为了天下正道和大局着想,那就这样办吧!’

   萧逸才大喜,拱手道:‘多谢师叔。’

   田不易微微一笑,忽然抬手道:‘且慢,我还没有说完。’

   萧逸才怔了一下,道:‘什么?田师叔请说。’

   田不易微笑道:‘既然浩劫当前,一切当为大局着想。我听说我们青云七脉之中,还有一脉,呃,好像就是女弟子比较多的那一脉……’

   萧逸才本来还笑容满面的样子,听到一半脸色已然僵硬,渐渐笑不出来了。

   田不易仍是自顾自微笑道:‘我记得那一脉中,地势广大,而且前几日我曾去过那里,空着的屋子真是多不胜数啊!怎么掌门师兄英明一世,竟然没想到这个地方么?’

   萧逸才满脸苦笑,半晌才道:‘田师叔,这个、这个……’

   田不易哼了一声,胖胖的脸上眼向天看,一声不吭。萧逸才看他这副模样,暗地摇头,只得道:‘是,弟子今日回去之后,自当禀告恩师,请他老人家做主。’

   田不易也不说话,脸上神情也没有变化,只是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大是痛快,窃笑不已。

   萧逸才镇定了一下心神,随即道:‘那么田师叔,还有这第二件事,却比刚才之事更加重要,恩师也再三叮嘱过了,请师叔一定要仔细想好再回答。’

   田不易看萧逸才脸色严肃,与刚才大不相同,显然此事似乎非同小可,不由得怔了一下,点头道:‘哦,什么事这么严重,你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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