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胆小的人，当了这么多年的黑老大，时间久到他都快忘记了恐惧这两个字究竟该怎么写了。
如果说刚才童明吉的故意挑衅令他回想起曾经的绝望与不甘的话，那么这张脸的突然出现，就是直接唤起了他藏在灵魂深处的不安与畏惧心理。
等到他大着胆子再度抬头，一边拼命说服自己都是幻觉的时候，才发现整间屋子里早已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形态各异，但都无一例外死得很惨的可怕身影，甚至于在这么多形象当中，他还看到了不少十分熟悉的面孔。
“阿成，大...大彬？你们...这到底是...”
不光是他，就连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此刻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尽管童明吉照顾她是个女人，没有让这些突然出现的亡灵们面对着她，但一间屋子里同时出现这么多亡魂，那种来自阴曹地狱的森寒感还是会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勾起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童明吉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打量着鲁四爷此刻的表情状态，一边贴心地帮他解释道：“四爷不必惊慌，这些人生前就是因你而死的，如今他们都已近变成了鬼，对您来说难道不该就更无威胁了么？您又何必如此惊惧，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丑态百出呢？”
“不是...他们...他们都不是...不，这不可能，这不科学啊这！”
鲁四爷依旧拼命摇着头否认，要他承认这世界上有鬼，还不如承认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要知道，混黑道的，尤其是混到了干部甚至是老大位置上的，往往都是些罪孽深重，目无王法的嚣张之辈。
但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长期的暴力与犯罪生活让他们的内心深处也开始对大多数人都认为并不存在的天地神明与那些枉死在自己手中的冤魂们逐渐产生了畏惧情绪。
甚至于在现代社会当中，哪怕是黑社会的思维模式都在不断发生着转变，能够做到龙头老大位置上的大都十分惜命，像是石涛那样的疯子本就是少数，甚至即便是石涛，在感觉还有一线生机的情况下也不愿就此认命，还是会想方设法地逃出生天的。
这就导致如今的黑帮组织当中，越是信佛，越爱把各种祈福驱煞的道具带在身上的，在社团中的地位往往就越高。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只不过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遇上一次恶鬼索命，童明吉这次大开方便之门，光天化日之下让鲁四爷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白日见鬼，威慑力和恐怖感都降低了很多，从这一点上来说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随手指了指其中一名被撞得面目全非的男子，童明吉笑着问道：“四爷，你看看他，还有印象不？”
鲁四爷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后便被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给恶心到了，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童明吉也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对鲁四爷说道：“你的罪孽，罄竹难书，想求速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至于你刚刚的威胁，呵，等你挂了以后，也只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小鬼罢了，想要报复我？不努力个几百上千年，你想从下面出来都费劲，还谈什么报仇？又怎么可能真的威胁到我呢？”
“不过眼下，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一个相对比较划算的方案，在此之前呢，我也和您夫人讨论过了这个问题，不过她的态度十分坚决，要和你这个恶贯满盈的黑老大同生共死。”
“所以呢，我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全都放在你的身上了，毕竟你们是合法夫妻，一心同体，羁绊深重，如果就这么双双殒命的话，到了下头，她可是要和你一块儿分担罪恶，受尽折磨的。”
“而且吧，我这个人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善良大方，尊夫人对我有用，过去也确实没做过什么草菅人命，伤天害理的恶事，我留她一命自然不是问题。”
“但如果她执意要陪你去死，甘愿放弃开启新生活的大好机会的话，那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的，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这里有这么多兄弟，为了抓你流血负伤，损失惨重，正是急需美人抚慰的时候。”
“至于说这个充当安抚工具的美人究竟是不是自愿的，嗯...”
“童先生，您...”
在战场上，设计威胁对手本是常态，但童明吉的部分用词明显有些超格了。
哪怕仅是为了震慑对手，关朗也觉得他的说法未免太过残忍，某些用词还会叫人忍不住回想起祖国曾经饱受摧残的那段黑暗时光，一时有些没忍住，出声打断了童明吉的发言。
童明吉却是一脸疑惑地看了过去，一时间没能理解关朗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开口打断自己。
事实上，童明吉还真没把自己刚才的话和某些历史事件联系到一起去，他只是单纯地从诸多方案中挑选了最为直接简单，也最能让鲁四爷感受到压力的一条罢了，至于那劳什子的爱国情怀，很抱歉，他虽然记忆犹新，但却实在做不到与关朗产生共情。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半跪在地上的鲁四爷面如死灰，敌人那远超他认知范围为的强大与可怕令他无比绝望。
不过他也算听明白童明吉的意思了，无非就是觉得自家夫人还有利用价值，于是便打算用她的才能与人生来为自己换取一个还算体面的死法罢了。
但无论如何，只要能让心爱的女人从这场劫难中存活下去，哪怕往后的日子会过得苦一些，自由少一些，只要不会再让她经历和当年一样的那种痛苦，甚至还能在未来的人生中发光发热，找到她生命的最高价值，那即便是让他堕入十八层地狱，受尽种种折磨，永世不得超生他都心甘情愿！
而且早在看到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时，鲁四爷的内心就涌起了深深的畏惧与悔恨。
他又何尝不明白童明吉的意思，这些故人们的出现不光是一种警告，更是对他过去所犯下罪行的无声谴责！
四十多年的精彩人生，说句实话，鲁四爷觉得自己也算是活够本了，唯一还令他难以割舍的，如今也就只剩下这个可怜的女人了。
内心经历过一番天人交战后，鲁四爷终于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童明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们夫妇一点时间么？我...我想和小妹好好谈谈。”
童明吉点了点头。
“自然可以，只是我也希望，你们二位的谈话结果能够让我满意，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魔鬼，如果不是被逼无奈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兴趣玩儿折磨人的那一套，明白了么？”
“你放心吧，小妹她...我一定会让她活下去的...”
鲁四爷的眼中满是坚定，见状，童明吉也大方地起身带着人下楼，把空间全都留给了这对饱经风霜的亡命鸳鸯。
二楼宽敞的会客厅里，南宫等人正百无聊赖聊着闲天吃着点心，对于此刻楼上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
但不多时，她们就听到了从楼梯口传来的关朗与童明吉的争吵声。
准确地说，应该是关朗在压抑着怒火指责，二童明吉的态度却十分敷衍，似乎并没有和关朗深入交流相关话题的兴趣。
几个小丫头安静地听了会儿墙角后，也把关朗生气的主要原因给听了个大概。
随即，众女便把目光投向了还在认真偷听的廖钰珠。
“嗯？都看我干嘛啊？他们吵架，跟我可没关系啊！”
反应过来的廖钰珠也被几人的目光吓了一跳，慌忙摆手否认，随后便被玉芮的一个问题给堵住了话头。
“哎，小珠珠，你们现代人，对于这个国家是不是真的特别有归属感，听不得人家说一句坏话啊？”
“这个...”
廖钰珠也是一愣，没想到大家关心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仔细想了想后，廖钰珠十分认真地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回答了大家的问题。
“说句实话吧，我从小到大接触的人都十分有限，除了师父和奶奶以外，认识的也就只有村子里的一些人罢了。”
“而且我也没有上过学，从小就跟着师父学习蛊术，包括我的一些文化课基础知识，也都是师父他老人家教我的。”
“可以这么说吧，我从小到大其实就对家国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在那个时候，我的印象中最大的行政单位就是寨子，我眼中的世界也就只有寨子里的那一方小天地而已，一直到前不久我被忽悠着去了海城，才发现原来在寨子之外，居然还有那么广阔的天地和那么多好玩有趣的东西存在。”
“所以说句实话，我对爱国没有什么概念，甚至就连我从小长大的寨子，因为小时候住得远，对于那里的人也不大熟悉，所以也一直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当是一个能够让我们一家老小落脚的地方罢了。”
“所以...很抱歉啊玉芮姐姐，你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