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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以来,清河徐氏耕读传家,前魏时期曾经出过三位宰相,十几位尚书,经学大儒更是数不胜数。
徐照算是一个异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裴越手下的傅弘之有些许相似之处。
只不过傅弘之甘愿舍弃家世带给他的名气和便利,投身京军南营从一个小卒做起,在被谷梁选中之后也不骄不躁,尽心尽力地跟着裴越做事。徐照则压根没有那个勇气,他借着徐家的名头拜了很多高手为师,练武也算不上拼尽全力,在纨绔圈子里唬唬人还行,真碰到高手只有干瞪眼的份。
譬如此刻。
徐照还想着先撂几句场面话,如果能凭着自己的口才直接吓退裴越,往后定然会让自己名声大振。只是他没有亲眼见识过裴越的果决狠厉,哪里会给他继续废话的机会。
狂风扑面,徐照执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只觉得面前好似一道滔天巨浪直接砸了下来。
双方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从裴越出手到刀光照在他的脸上仅是瞬息之间。
裴越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此人会如此无能,竟然连提剑挡刀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呆滞身体发抖。
这么多人看着,他总不能直接杀了对方,于是在钢刀临身的那一刻,裴越手腕一拧,刀背砸在徐照的肩头,同时收回大部分内劲。
饶是如此,徐照仍旧被这一刀拍飞出去。
喧嚣声戛然而止,四方馆外一片死寂。
在围观百姓和那些权贵子弟看来,这场对决毫无波澜起伏可言。
只见裴越持刀前冲,徐照像个呆头鹅一般傻傻地站着,然后刀落人飞,可谓开始得稀松平常,结束得不可名状。
裴越长刀拄地,神情古怪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徐照,摇头道:“你叫徐照?清河徐氏族人?你早点说嘛,好好的读书人学我们这些武夫舞刀弄枪,要不是本侯发现不妥及时收力,恐怕你现在已经断了半身骨头。”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就连远处的百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边厢徐照的同伴勃然大怒,先是冲上前将满面愧色的徐照扶起来,然后纷纷怒斥道:“放屁!明明是你偷袭在先!”
“没错,徐兄乃是君子,就算是练手切磋也要讲究规矩,谁能想到你二话不说就动手?”
“难道梁人都是你这样的粗鲁之辈?”
群情汹汹,局面混乱。
裴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手指着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年轻人说道:“你是第二个。”
那年轻人也是个狠角色,而且自忖是将门子弟,从小到大都潜心武道,手上的老茧不知磨掉过多少次,当即便站出来昂首道:“在下名叫王修,家父乃是大周平宁伯,今日特地来领教一下中山侯的高招。”
裴越颔首道:“你还有什么规矩可以一并讲出来,免得说我欺负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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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朗声笑道:“中山侯何必说笑?武人练手哪里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在下只有一个请求,中山侯不必留手,今日就算死在你的刀下,王修也绝不坠了咱们大周朝的气节!”
“好!说得好!”旁边的百姓们轰然拍手,气氛陡然推向高点。
裴越略有些意外地看着此人,悠悠道:“有点意思。”
王修抱剑拱手道:“请!”
其余权贵子弟们主动往后,给两人留出一个足够宽敞的空间。
裴越敛去脸上浅淡的笑意,凌厉的气势逐渐显现。
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太多类似与人交手的机会,当年一刀拍晕路姜之后,都中的纨绔几乎是躲着他走,更不可能主动上门挑衅。至于在西境战场上,那是真正亡命的搏杀,根本不会考虑留手与花哨,所有的招式与动作都只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敌人。
无论是当初在绿柳庄中席先生的教导,还是后来叶七对他的叮嘱,反复都只说一件事,那就是武道是用来杀人的,而非花拳绣腿的卖艺把式。
故此,当裴越严肃起来后,王修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压迫感,不由得用力握紧剑柄。
不光是他有这种感觉,旁边的同伴们乃至于远处的百姓们都隐约察觉到这种肃杀铁血的气势。建安城承平百年,富贵繁华几近于醉生梦死,平日里顶多碰见些青皮无赖聚众殴斗的小事,这些人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过死亡的气息。
西面一座四层高楼上,一位气质温润面向儒雅的中年男人遥遥望着这一幕,轻声感叹道:“你说,陛下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旁边恭敬肃立的乃是南周礼部尚书上官鼎,勉强笑着回道:“下官不敢妄议圣心。”
中年男人便是首辅徐徽言,他并未在意上官鼎的圆滑,伸手扶着栏杆,目光深邃地看着四方馆门前堪称激烈无比的对决,沉声道:“或许让他们见见血也不是坏事。”
上官鼎往那边瞄了一眼,旋即担忧地说道:“大人,如果今日让那裴越毫发无损,未免有些……”
“丢人?”徐徽言脸上浮现一抹凛冽的笑意,摇头道:“往北六百里不到便是江陵三城,北梁占据十余年,何时见过他们羞愧?”
上官鼎叹了一声,他知道徐徽言在朝中的日子不好过,这里面牵扯到以清河徐氏为代表的南渡世族与土生土长的本地世族之间极其复杂的矛盾,另外还有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剑拔弩张的斗争。
徐徽言不仅要打理好朝政,更要小心翼翼地处理好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更想不明白,为何徐徽言一定要亲眼来看看这场貌似声势浩大实则无关紧要的意气之争。
“王修胆气可嘉,只不过火候还差了不少。”
徐徽言话音未落,四方馆大门外便已经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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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看着嘴角溢出血迹的王修被同伴抬走,回身走到门前那张雕花椅上坐下,平静地说道:“下一个。”
权贵子弟们面色沉郁,徐照的出战完全是个意外,谁让裴越压根没有给他施展口才的机会,但是王修不同。众人对他寄予厚望,因为此人一身武道乃是家学渊源,往常就属他的境界最高。他们指望王修能够战胜裴越,最不济也要充分消耗对方的体力。
然而王修仅仅支撑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而且全程都是被动挨揍。
裴越的刀法师承于席先生,又经过叶七的指点,风格大开大合一往无前,偶尔又会冒出来极其古怪的路数,王修根本不是对手。
那座高楼上,徐徽言依旧平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