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必然会有黑暗伴生。
荥阳城作为前魏的陪都、如今的灵州治所,居民近八十万,仅次于京都和成京,是大梁境内第三大城池。城内鱼龙混杂,车船店脚牙一样不缺,再加上数量众多的闲汉无赖,由此滋生出大量的地下帮派。刺史府和荥阳府衙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一直懒得费力消灭这些臭虫。
开平六年,正月初九夜半子时,由刺史府别驾刘仁吉亲自主持、荥阳知府赵显宏协助,调集两府三班差役、三千厢军以及由傅弘之亲自统率的藏锋卫一千精兵,对城内的所有地下帮派发动无差别的地毯式清洗。
行动持续两天,到正月十一的下午,城内大大小小共百余个地下帮派覆灭,抓获近两万名在道上混的泼皮无赖,一时间城内玉宇澄清,街头巷尾看不到半个闲汉人影。那些平时作恶不多,侥幸躲过这次清洗的闲汉们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躲在家中大气也不敢出,此后很多年都不敢重操旧业。
所有地下帮派的成员,但凡手上沾了人命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砍头,其中就包括那个三善堂的七名头领。罪状稍微轻一些的,全部丢到临清矿场去做苦役,做满十年才能释放。大部分为虎作伥的泼皮无赖,每人领了八十杖被赶了回去。
这场风暴来得快平息得也快,很多人甚至都还没闹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千余恶贯满盈的黑道人物就被藏锋卫带到城外校场斩首,脑袋筑成一个小型的京观。
直到二月下旬,藏锋卫已经离开荥阳,真相才渐次传开来,原来这场风暴的起因只是城内一个小帮派欺压良善。这样的事情在各座大城屡见不鲜,甚至于官府公差都见怪不怪,一般只要打点得好,而且没有闹出太大的风波,官差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个名为三善堂的小帮派,显然踢到一块根本不是他们能称量的铁板。
事情渐渐平息后,段大庆俨然成为安定坊的红人,他那间小小的食肆每天都会有大量的人群光顾,其中也包括一些态度格外恭敬的公差。几个月后,食肆周边的几家店面主动出手,以很公平的价格转给段大庆,段家人的日子越来越富足。
那块裴越亲手挂在门楣上的令牌被段家人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并没有时刻对外展示,可是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挑衅。不光是段家,灵州数千户人家都收到同样的令牌,虽然他们的儿子已经跟随裴越远赴京都,但只要有令牌在,再加上裴越一怒斩首上千人的事迹不断流传,就再也没有人敢对这些普通人家下手。
而且随着裴越的地位越来越高,这些最早派出家中子弟进入藏锋卫的普通人家在当地也愈发受人敬重,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望族。
当然,这些乃是后话。
……
正月十四,午后,钦差行辕。
裴越悠闲地坐在花厅之中,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心情十分轻松。
林疏月掩上书卷,好奇地问道:“少爷,以后城内是不是就没有那些恶人了?”
裴越摇摇头道:“这种人就像雨后的春笋,是杀不完的,杀完一批又会冒出一批来。当然,这次我杀得有些狠,至少要过上几年才会变得像以前一样。而且只要我不倒,新出来的那些人总会记得我的手段,行事也会收敛一些。”
林疏月“哦”了一声,略微有些失望。
叶七坐在舒适的藤椅上,垫着柔软的锦缎,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雕刻着左手拿着的一块木头。她抬头看向面色沉静的裴越,手中动作未停,颇为感慨地说道:“你这次大发雷霆是让下面的将士们安心?”
裴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我让韦睿在正月十五之后开始募兵,回京都的时候要重新恢复一万人的建制。”
叶七不解地问道:“募兵?”
裴越笑了笑说道:“不过是玩了一个障眼法,明面上是募兵,其实是唐临汾带着三千长弓骑兵补充进藏锋卫,再从灵州各地挑选一千多个好苗子。”
叶七虽然不是很了解大梁军制,却也知道这种操作未免有些问题,像这种大规模的军伍调动肯定需要西府军机的同意,但是从裴越的话语判断,这显然是他和唐攸之私下的协议。
裴越平静地说道:“不用担心,唐攸之会处理好这件事,只是唐临汾的调令需要走一下官面上的程序。”
林疏月眼神一亮道:“少爷好厉害,不光得了三千老卒和一员猛将,还将这位唐侯爷绑到自己的船上。”
裴越笑道:“这你可就想错了,不是我要将唐攸之绑到我的船上,是他自己想要登上这艘船,唐临汾和三千骑兵就是故意交到我手里的诚意。唐家既不是开国公侯,在后续几次国战中也没有捞到机会站稳脚跟。他本以为要在长弓大营主帅的位置上耗一辈子,所以在北线战事结束之后将所有长弓骑兵都交到我手里,希望能让唐临汾多一条路。”
叶七微笑道:“那时候他恐怕更看重的是你身后的大人物,如广平侯和洛执政,但是现在肯定更在意的是你自己的实力,否则也不会这么早就下注。”
“大抵如此。”
裴越没有矫情地反对,然后转头看着林疏月问道:“今晚西军将帅包下秋江楼庆功,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林疏月一愣,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旋即强笑道:“少爷喜欢我去,我便跟着去。”
她这点情绪上的变化自然瞒不过旁边两个人精,叶七皱眉看着裴越说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裴越恍然大悟,他本来只是想让林疏月衣锦还乡,可是却没想过对于林疏月来说,九大家之首的名头其实是一种屈辱,在秋江楼的那段时间也是无可奈何的求生之举。虽然裴越和叶七真的不在意她此前的身份,但清倌人难道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过往?又何谈衣锦还乡?
裴越举起双手,自惭道:“二位女侠,我今儿酒还没醒,所以才胡说八道,您二位千万别在意。”
一边说着一边灰溜溜地出门。
叶七极少见他这般狼狈的姿态,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疏月望着裴越已经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少爷他和别人真的不一样呢。”
叶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打趣道:“别人是谁?”
林疏月红着脸说道:“除了少爷以外的男子都是别人。叶姐姐,谢谢。”
叶七摆摆手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在我看来你也比别人更值得亲近。”
林疏月敏锐地意识到她这句话另有所指,却不敢开口相问。
她不禁有些好奇,是谁能让一贯大气从容的叶姐姐这般讨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