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三年三月十七日,裴越来到这个世界,距今已有两年零九个月。
在他穿越之后的那段时间,听到次数最多的姓氏就是裴,印象最深的名字便是裴贞。
此人乃是大梁开国九公之首定国公裴元的长孙,只是因为裴元太过长寿,一直被压制在祖父的光辉之下。他出生于太宗太和二年,那时正是裴家最风光的年代,军中大半勋贵都出自裴元门下,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成为军中新贵。
只不过裴元出于某些原因的考虑,一直没有让裴贞独当一面。
中宗建平二十年,裴元无疾而终,享年九十六岁。在他去世的前几年,裴贞虽然没有进西府任军机,但是在军中依旧享有极高的威望,只是还没有经历过一场真正的国战彻底夯实自己的基础。
建平二十一年,中宗皇帝驾崩,两府重臣按照他的遗旨辅佐二皇子刘铉登基,是为仁宗皇帝。
次年五月,刘铉忽染重病,药石难医。
十月,京都陈氏大宅被指窝藏谋逆贼匪,王平章挥军夜袭,陈家家主陈轻尘死于非命。
十余日后,本就已经是弥留之际的仁宗皇帝刘铉撒手人寰。
在那个无比寒冷的冬天,京都权贵人人自危,没有人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暗夜密室磋商,最终四皇子刘铮在莫蒿礼和王平章的全力支持下继位,裴贞虽然没有赞成,却也没有反对。
次年,刘铮改元仁宣。
仁宣元年七月,大梁西境遭遇吴国大军进犯,定远侯裴贞请旨领军出征,以弱势兵力深入高阳平原,与吴军陷入长时间的周旋厮杀。仁宣二年岁尾,他终于打下虎城,并且开始着手巩固完善边境的军寨体系。然而就在仁宣三年六月,他忽然染病去世,消息传回京都,举国皆哀。
时年,五十三岁。
裴贞离世后,刘铮几乎痛不欲生,追封裴贞为定国公,以国葬之礼入殓。只是因为当时天气太过炎热,宫中内监与军中大将最终送回京都的只是裴贞的骨殖。虽然裴贞死后极尽哀荣,但不可逆转的局面是此后王平章成为军方最大的山头。
仁宣十年末,刘铮下旨次年改元开平,至此一个崭新的时代到来。
这就是裴越一直以来听说的故事,不论是他亲近的人,还是在敌人的口中,这个故事都没有多少偏差,他也一直深信不疑。
然而谁又能想到,在史书上早已死去十二年的裴贞竟然还活着,如今就站在他面前!
那么过往他所听说的故事里,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那些自己无比信任从不怀疑的人们,究竟又对自己隐瞒了多少?
这让他感到不寒而栗,所以脸上的怨气丝毫不假。
叶七此刻很担心。
她知道裴越这段时间的心情不好,不仅仅是长达半年的征战带来的疲惫,还因为那些死去的兄弟。在战时他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用慈不掌兵和战争必然有伤亡这样的说法麻痹自己,可是等到战事结束,数千英魂的逝去又怎能当做无事发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要面对如此荒诞的局面,难保不会出现崩溃的状态,至少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裴越身上散发出如此骇人的杀气。
对面的老人温和地说道:“既然来了,进屋坐坐罢。”
席先生看着神情愈发冷峻的裴越,淡然道:“冷静一些,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裴越皱眉道:“我现在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席先生轻轻一笑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何必要钻进死胡同里?之前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这些事与你无关,知道之后反而影响你的心境。国公爷是否还活着,与你没有太大的关联,其他人我不清楚,至少我和谷梁对你没有任何坏心,这一点你难道还无法判断吗?”
裴越想起裴太君寿宴上谷梁仗义出手,绿柳庄中先生对自己倾囊相授,二者从未对自己提过要求,的确如先生所言,无论他们有怎样的苦衷,至少没有伤害自己的心思。
一念及此,他身上的杀气才逐渐消退一些。
席先生见状欣慰地说道:“进去吧,不好让国公爷一直等着。”
三人步入正堂,依年纪辈分入座,一名体态魁梧却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呈上香茗,然后就坐在角落里的小凳子上。
老人抿了一口清茶,对裴越说道:“我就是裴贞,你名义上的祖父。”
裴越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姓裴,不是因为面前的老人当年将他带回裴家,他也不会遭受那么多的苦难。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裴贞留下来的遗泽,没有席先生和谷梁的全力栽培,没有沈默云的暗中相助,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从一介庶子成为军中新贵。
孰是孰非,哪里是几句话能够说清?
裴贞看出他心中的矛盾和纠结,语气和蔼地说道:“思道说的没错,当年那些事与你无关,告诉你反而会让你无所适从,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活着。没想到你这孩子如此上进,天资又绝顶聪明,一步步走到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境界,再瞒下去只会让你陷入困惑,所以我让思道带你过来,将当年那些事说与你听。”
裴越轻叹一声,暂时放下心中的纠结,垂首说道:“请老公爷示下。”
裴贞缓缓说道:“刘铮,也就是大梁如今的皇帝,是老夫这辈子唯一看错的人。”
不知为何,裴越脑海中忽然泛起两句可能不算很恰当的话: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裴贞苍老的面庞上浮现几分伤感,摇摇头道:“若是从心狠手辣的角度来说,他和中宗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
“这件事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三十五年前?
裴越心中一紧,因为他已经想到三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难道是冼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