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战斗的意义是什么(先把正义与否排除在外),那么一定是不择手段地打败对方,赢下战斗的胜利。
帝都学院秉承着这样的原则,为皇家军队培育了无数的战争机器,对外抵御卑兽和别国,对内压制任何有谋反迹象的地方组织,借助一切手段和武器达成胜利的目的,当然,在教授武技方面也是如此。
来自大陆各地或是皇室亲系的各路强者,在学院内同时教授格斗技、剑技以及剑术等不同门派的武技。甚至作为四大学院之首开设诸如咒迹和医疗术这些本该分管于其他学院的课程的情况也同样存在。比如周天未可能会对爆炸法术比较感兴趣,大概。
吴信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继续学习他的流云剑诀。
听十月说,比起内阁藏书馆的其他高阶武学,《流云剑诀》要厚上许多,说来也难怪,这是一代剑术大师的毕生绝学,不仅内容详细繁杂,修行难度也绝对远超其他大多数的招式,更是有体外驭气这个硬性前提存在。总之学成甚至仅仅只是尝试学习的修行者少之又少,至少世人所知的一直到现在为止的数百年间也仅仅只有林风一人而已。
那天十月教给他的只是第一式的一点皮毛,可即便如此吴信羽也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练明白,不光是运用灵力的手法不够娴熟,即使灵力能够自如地运转,想要领悟剑招中的奥秘依然还差许多境界。并且,流云剑诀的四招一个比一个难,有些人甚至天生就注定了无法学成第三式和第四式,于是花费了两年半练习的前两式只能用于简单的作战,实在是不值当。
这就是圣品武学的残酷之处,强大,但是也非常难练,苦苦修行到最后才发现是一条死路都是常态中的常态。不过十月并没有告诉吴信羽这些,想让他全心全意地练习流云剑诀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源自独属于她灵猫族的第六感。
她认为这个和林风一样只能体外驭气的孩子,一定能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人,完美传承这套需要体外驭气的剑招。
如是想着,她开始翻到了第三卷,残风式。
白天,吴信羽跟着易长老学习剑法,十月则躲在藏书馆抓紧读剩下的《流云剑诀》。而到了傍晚,二人便会相约在演武场,甚至有时候直接在寝室,继续练习流云剑诀。
流云剑诀的四招,分别叫作随风、卷风、残风和烈风。
随着修炼难度的增加,剑招的威力也将成倍增长,强如林风当年施展出的那招烈风式,能够借助前三式的力量创生出无穷的烈火,将周围的万物尽数点燃。被烈风式命中的敌人不光会受到火焰的灼烧,心智也同样会被烈风所冲击,总而言之就是极致的生不如死的痛苦,不过,这一招对使用者的反噬也一样可怕,就连林风也一样逃脱不了烈风的肆虐。
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停止,无穷无尽的火海将会贪婪地吞噬一切,等到最后硝烟散尽,留在战场的仅仅只会是涂炭生灵和一柄残破不堪的剑罢了。
十月和吴信羽都没有亲眼见过当时的景象,所以一定无法想象烈风式到底有多可怕,而且再退一步说,等到那个时候也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如今,二人正在斜阳之下继续练习着流云剑诀的第一式,随风。
气随心动,剑啸风生。作为流云剑诀的起势,随风式并非纯粹进攻的一式,更多的是让剑和自身达到随风飘逸的状态,以便施展后续的剑招。然而即便只是一个没有进攻性的身法,对于练习的要求同样非常严格,想要随心所欲地控制风的移动从而带动被风包围的剑和握着剑的手,就必须拥有强大的精神力来运作周遭的能量,而对于刚接触修行的吴信羽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流云剑诀更多讲究的是意境。
一边皱着眉头看着吴信羽耗尽心神试图引动狂风,一边努力回想着随风式长达一百多页的内容,十月下意识用纤细的手指挠了挠脑袋,随后慢悠悠地说道:“努力去体会气随心动的感觉,忘记自己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只需要想象自己的感官全都和天地万物融为一体,风听到了你的呼唤才开始主动带动你的剑,而非用那柄小小的剑尝试去带动强大的风。”
说的什么东西,难听又难懂。吴信羽如是想着,将剑横于身前,开始更加肆意地运转其内的灵力,想要以自己的一套方式强行召唤飓风。
斜阳洒落,宽阔的演武场上没有一点儿风。
十月摇了摇头,夺过吴信羽手中的剑。
“你这家伙,怎么就不听话呢?……
“剑啸,风生!”
随风式!
狂风骤起,呼啸着从吴信羽的耳边飞过来到十月身边,带动着她手中的剑轻而易举地舞动了起来。
“什么……”
吴信羽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她竟然已经练会了随风式?!
“喂!你既然自己都能练成这些,为什么又要来找我这个没有灵力的废物呢?难道只是单纯为了戏弄我?”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只是想告诉你用我的方法练才对。毕竟看过《流云剑诀》真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十月说着,缓缓收力,将剑重新塞到吴信羽的手中:“而且越到后面的功法恰恰越是没有灵力的你才能练成,这不是早就说过了嘛,笨蛋。”
诶?!
她叫我什么?!
“快点啊,这种意境只能你自己去想,我可没法教你――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斜阳把十月的影子拉的细细长长,初春的暖意熏得她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很是好看。
吴信羽看得入了迷。
十月被盯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靠到了身后的墙上。
气氛有些尴尬,二人都看着对方不知所措,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一般没有了声音和色彩。
吴信羽终于先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十月,回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都想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好在他手上还有一把剑,顺势闭上眼做出凝聚灵力的动作,想反手来一波掩耳盗铃――只要自己看不见十月,那自己就不会尴尬。
真是笨蛋。
十月如是想着,索性又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墙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了自己的那个经典动作。因为这样非常省力,平时看热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很是慵懒,屡试不爽。
她倒没有像吴信羽那般羞愧,毕竟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兽人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也比面前这个毛头小子要远远长上许多,阅历自然也更为丰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因为一个十四岁小屁孩的情窦初开而感到害羞吗?
什么?自己在想些什么?
或许对方根本没有这种意思,纯粹是自己自作多情,天啊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喂,你没事吧?脸很红诶。”
啊!
“你你你,你找到感觉了吗?”
十月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怎么说呢,好像能略微体悟到那种意境,但是应该还远没有达到练成的地步――倒是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啊,你在狗叫什么啊?”十月气急败坏,竟然直接开始口吐芬芳,“继续练啊,达到我刚才那种程度都还不算完美,你这样就歇了要练到什么时候去啊?靠!”
“是是是,遵命。”
吴信羽笑着答应道,继续陷入了钻研随风式的状态中。
丝丝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剑锋,拨动着吴信羽的鬓角,他能感觉到这股风是听从自己的呼唤而来,热烈而不暴戾,单纯只是为了将自己包裹在其中,随时保护自己。
晚风同样吹过了站在一旁的十月,为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发烫的脸适当地降了降温。夕阳西斜,已经快要藏到了山头后面,这时候的晚霞最是美丽,让人不禁开始回想起往事。
在路桥镇相逢的短暂日子里,二人也曾一起看过晚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人一猫。
果然,大家总是会把那些美好的时光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更早些的时候,同样美丽得令人窒息的晚霞十月也看过无数遍,在窗台上,在小巷里,在垃圾堆中,还有在那片隔海相望的遥远大陆,虽然那些美丽的夕阳也好,曾经陪在身边的同伴也好,还是祖辈生活了数百年的故乡也好,都已经只是遥远的不可触及的梦,但是这些记忆却将永远铭记在她的心中,成为她想要努力变强源源不断的动力。
再看看她对面的那个孩子。
相比于十月、周雨晨又或者是乔落衡以及其他任何人,吴信羽的过往似乎显得有些单调。
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过往。
他不用像十月那样,为了回到自己的故乡孤身赴险,顶着卑兽的身份踏入帝都。
他不用像周雨晨那样,为了保护自己的故乡而努力变强,不远千里考进帝都学院。
他不用像乔落衡那样,失去故乡,失去归宿,失去师妹和父母颠沛流离被人追杀。
他也不用像其他任何人一样,背负着某些不得不背负的命运而艰难地活着。
然而恰恰是这样本该无忧无虑的日子,让吴信羽感到莫名地焦躁和恐惧。
任何人都有思念着的和难以忘怀的人,也都会有意难平的事情。正如乔落衡所说,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幸福而努力奋斗着,这就是它的迷人之处。
啊…自己心目中的幸福是什么呢?
是弄清自己的身世?还是等练就绝世剑术后和屠奕衣锦还乡?又或者是帮助十月完成她的夙愿?
唉,还是先好好练流云剑诀吧……
太阳完全落山了。
但是仍然有光亮从西边照过来,一片暗红,有点如梦似幻的感觉。
晚风渐起,比起先前那股主动创生的风要更加温柔许多。
然后它会慢慢升空,变得更加暴戾,随着初春季风一起往西北吹去。
起于青萍之末,止于不知何处。
那么渺小如草芥的我,又该去往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