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屠魔
红叶山。
群山起伏似奔象,雾魔两气滔天起。
惨叫哀嚎,刀兵撞响,呼啸之声卷携着茫茫白雾从远而来,彷如雾海起旋涡,又如天穹翻云浪。
李玄就是站在原地,都能感到那白霜也似的浓雾如波涛般拍来,如有实质地掠过自己靴子,以至于产生了一种粘滞感。
他那点阴险小心思竟真的得逞了。
马县尉真的被他坑到被“魔”盯上了。
他果然没猜错,“魔”就杀落单的。
那...下一步,他要做的就是冲。
他要以英勇之姿带领众人冲锋救场,以展现一个敢担当、能做事的大公子的模样。然后,他毕竟没武功,跑得慢了点,默默将众人护至身前,然后气喘吁吁地停下,也很正常。
这是想杀的人杀了,而面子和好处也都顾到了。
可脑子是脑子,手脚是手脚,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根本冲不了。
横呈尸群,人头尸皮,火毒土壤,午夜噩梦,雾气里狩猎者......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掠过。
他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狂跳而起,耳膜如塞了七八只蜜蜂嗡嗡响个不停,口干舌燥,四肢根本使不上半点力。
8点敏捷?
8点敏捷有个屁用!
真打起来,心理素质不过关,肝胆俱丧,8点敏捷和5点敏捷完全没区别!
他当了十七年大少爷,冒过的最大危险就是拼死把女侠瑶花给正法了,因为他过去曾经想过要和江湖侠女结成神仙伴侣,这也算是完成了一个梦想...而现在,这种会死的险境他是真没遇到过啊。
“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
李玄像溺水之人般,呼吸急促,一缕缕热气从他鼻腔里飞快喷出。
李家高手领队儿的王叔扫了一眼李玄,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倒是觉得大少爷已经可以了,想他们第一次在刀尖舔血的时候,和大少爷也差不多。
大少爷这好歹还强撑着,没尿裤子,也没转身就逃,可以了。
于是,王叔扫了一眼魏瑶。
魏瑶俏脸冷峻,横枪护在李玄面前。
王叔点点头,又点了六名李家高手让在这边护住大少爷,然后便跟着县兵们往那声响方向围了过去。
李家是雄山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好处大伙一起占,遇到危险该上的时候也不可能怂。更何况李家大老爷有家规,这些家养武师若是在外自得了机缘和钱财,那是不必上缴的,这也刺激了武师们的积极性。
而李玄则是脑子犹然嗡嗡作响,双眼圆瞪,眼前景象宛如画卷般在呈现,他好似灵魂出窍般地看着,隔了半晌儿那魂才回了身体。
而他背后已是被冷汗浸湿。
啪!
他抬手拍了额头,心中暗道:‘丢人!真丢人!’
他眼珠子也才从刚刚的“僵硬”活了过来,转了转,看到周身护的高手,还有魏瑶投来的担忧目光,不禁脸红了红,然后咳嗽了下,问:“前面,怎么样了?”
一名李家武师揣着刀,道:“我去瞧瞧。有一千县兵还有我李家高手在,这么多人围攻,红叶山里有什么东西能撑住?”
李玄点点头,道:“小心点。”
李家武师一抱拳,就跑开了。
李玄一动脚步,身子一个踉跄。
腿软了。
魏瑶一把扶住他,却不看他,免得他尴尬。
另一边的又一个李家武师懂事的搬来了块大青石。
李玄一屁股坐下,看定远方。
又有武师拿来牛皮壶,问:“大少爷要不要喝口酒...暖...暖暖身子。”
这武师也算有眼头见识,强压下了“壮壮胆子”四个字。
李玄一把抓过牛皮壶,扒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酒。
酒很烈,一入身子就烧起了五脏六腑。
他感觉舒服了不少,心思也跟着定了下来。
此时,远方喊杀声不断,哀嚎声亦有,可他完全连‘魔’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魔’是什么?
是一个还是很多?
为什么过去没出现过?
还是说,是他孤陋寡闻了?
可不止是他,这县尉,县兵,还有李家高手们也都没半点头绪。
‘魔’是新冒出来的么?
一个个疑惑冲上他心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的打杀声渐渐平息,好像是到了尾声。
再过了一会儿,之前前去探查信息的李家武师跑了回来,那李家武师满脸震惊,手舞足蹈地跑过来,道:“少爷,大少爷!是一头大豹子!长有丈许,身上冒烟,还有一圈一圈的烟纹,凶的厉害!
单大人说这豹子怕不是成妖了。妖兽,是成了精的妖兽啊!”
“说重点,豹子怎么了?”李玄道。
那武师犹有惧色道:“杀了几十个县兵,赤月县的马县尉也...也殉职了......
现在,那妖豹已被斩杀,它左眼珠子被箭射穿,身上被砍了几十刀,还插了些枪,腿子被咱家的猎狗在咬着。
单大人的长矛则是完完全全戳入那妖豹的屁股眼儿里了,没入了大半截,现在还钉在地上呢。”
李玄心头一估,这战绩,应该和宗师差不多。
宗师是能战十名甲士,若被围攻,也能斩杀数十县兵。可宗师也没三头六臂,背后中了刀枪,手脚招了勾镰之类,然后被磨死耗死也很正常。
看来这“魔”虽然厉害,但终究还是没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人多,就能围杀。
而李玄身侧,魏瑶听闻“马县尉死了”,顿时美目圆瞪,愕然地看了一眼身侧那少年郎,露出疑惑,旋即又藏了起来。
“我李家兄弟,死伤如何?”李玄又问。
那武师黯然道:“死了一人,伤了三人。”
李玄道:“收尸,厚葬。”
说着,他便站起身,是时候去汲取魔血了。
他挥手道:“走,去看看那妖豹!”
...
...
休息了这许久,李玄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此时起身,领着这边的李家高手往原路返回。
走着走着,忽地远方又起了嘈杂声。
李玄皱了皱眉。
一个李家武师嘀咕着:“嚷嚷什么呢?”
又有人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行人未曾留意,毕竟尘埃已然落定,能起什么浪花?
未几,远处嘈杂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惊呼。
李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子危险感从远而来。
他体内魔血陡然灼热,烧的血管成炎铁,烧的四方视线模糊。
林子里,听不到脚步声,但有呼啸声,有树枝咔咔连续折断声。
他还未反应,视线尽头就已出现了个周身插着刀枪、血淋淋的怪物。
那怪物彷如一辆重载牛车极速撞来,烟尘飞扬。
李玄身子一弹,转身就跑。
李家武师面色发白,但还是摆开阵势,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
而跑着跑着,李玄猛然扭头一看,发现自家那蠢女人居然也摆好了枪势,正目光锐利地盯向那跑来的可怕怪物。
白蜡木杆儿的枪尖一圈为母,如梨花先摆头,枪尖落定似凤头,凌然对着那危险。
事出突然,那怪物跑的飞快。
转身逃跑,没一会儿就会被盯上,追上,这还不如正面厮杀。
而且李玄在跑,她便不跑了。
李玄眼中,时间好像放慢了。
那血淋淋的丈许巨兽滚在红血和白雾里,抬爪一爪子穿过李家一个武师的刀光,在他护心软甲上狠狠一抓,发出刺耳声响。
那武师被撞翻,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旁边武师赶紧冲来,刀砍剑刺。
魏瑶手中长枪宛如白蛇弄风,穿行瞬至,刺向巨兽。
巨兽左眼血淋淋的,还插着杆枪,此时左右摇摆,陷入狂暴。
魏瑶的枪轻松地点在了它外皮,劲道透发,穿入了其躯体。
巨兽发狂,利爪在之前武师护心软甲上一踏,又一爪子抓伤另一个冲来的武师,继而借势高高跃起,一跃两三丈。
武师仰头,看着巨兽经天而过。
嗖!
魏瑶也被带的飞了起来,她只双手紧紧抓着白蜡木杆儿,待到落地,她整个娇躯又如被甩谷子般地狠狠砸下,在坚硬的山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她死死咬牙,忍着痛,任由巨兽拖行,然后足靴好不容易寻到了地上的平衡,又不知使了什么绝学,竟是站了起来,连续快踏,甚至勉强跟上了速度。
顺杆,翻身,跨骑上巨兽的背脊,双手暴戾地拔出一把插在巨兽身上的刀,死命地往其脖颈处砍。
可砍着砍着,魏瑶骤然抬头,她眼前...正是在奔逃的李玄。
而这巨兽已经跑到了李玄身后,一爪子往李玄背后抓去。
魏瑶骇的心脏都快停了。
她眼前一片血红。
弟弟的模样,和这少年模样重叠在一起。
当年,她没救得了弟弟,现在...她也救不了李玄吗?
她胸腔急促起伏,目眦欲裂,虎口全是血,却浑然不觉地发了疯似地砍那巨兽的脖子。
但巨兽的爪子还是“哧拉”一声撕中了李玄的背部。
魏瑶大脑一片空白,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阵泼风般地狂暴砍杀。
血液横飞,灼热的火毒溅射到了她大腿,腰部。
她全然不顾!
“啊!”
“死!”
“死,死死死!!”
那巨兽也感到了身后那烦人的小东西,开始剧烈抖动身子,想把她甩下来。
但魏瑶已经疯了,她越砍越疯。
不一会儿,后面的李家武者到了,再一会儿,再后追来的县兵也到了。
众人一阵围杀,那巨兽才重新倒下。
魏瑶只觉全身剧痛,晕死过去。
李玄悠悠醒来,他背脊的脊椎好像都要断了,但抓伤却是没有的。
身为李家大公子,身上怎会不穿一件上好的内甲?
他醒来后,看到腿腰,腹部全是血红的魏瑶,急忙跑了过去。
有武师忙道:“公子,那血有毒!”
李玄哪管,跑到魏瑶身边,看着染血的佳人,想抱,却咬咬牙,脱了被撕的破烂外衣拼命为其擦去那些血。
擦着擦着,他的手指自然碰到了魔血。
一缕缕热流顺着指尖,向他全身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