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青翠,新生的竹叶,嫩黄嫩绿,颜色喜人。
清风徐来,远处河流上的气息随风飘来,更浸润得此处一片凉意。
石亭有翼,张开如伞。
石亭中,顾谨言,玉山映相对而坐,中间是一张圆形的石桌。
此刻周边已经没有其它人,顾谨言看向玉山映,笑著道:“玉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吧?”
玉山映沉默了一下,才终于缓缓开口:“裴慕环!”
“果然是裴姑娘。”
心下的猜测得到了印证,顾谨言好奇道:“裴姑娘跟裴院首的关系是?”
他心中有所猜测,但却并不敢确定,因为这个猜测太过大胆,是以必然有此一问。
裴慕环再次沉默。
过了半晌,她才轻轻道:“父女。”
“竟然是真的……”
顾谨言闻言,心中更加讶异了。
他忍不住道:“可是,以裴姑娘当时的身份地位,为何会被征进民夫营,还差点丧命在龙蛇深山?如果裴姑娘想进军队,只怕随便都能加入吧?何必冒这个险,跟我们一群民夫混在一起呢?”
这个疑问在他心中很久了。
毫无疑问,作为北海城两大书院之一的千金,裴慕环明明是青萍书院院首裴武君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地位,再加上她不输于秀才的实力,如果要加入军队,御妖军只怕恨不得张开双手双脚欢迎。
毕竟,没有一支军队不缺儒生。
而若能跟著御妖军进山,毫无疑问,危险性也将大大降低,怎么也不至于,惨到和他一样被征入民夫营,防御力量大减,危险性便相应大增,吃的苦也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
裴慕环咬了咬嘴唇,似是不知如何启齿,半响方才低声道:“家父不让。”
“这……”
顾谨言想过很多猜测,却没猜到,裴慕环会是这样一个回答,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是裴院首不让吗?可是为什么呢?”
裴慕环眼神似悲似喜,道:“你知不知道,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哥哥?”
顾谨言摇了摇头。
他对青萍书院的了解,多是从郭兴扬处听来,青萍书院院首叫裴武君这他知道,但裴武君有哪些子女,这他哪里清楚。
“我的哥哥叫裴慕剑。”
说到这里,裴慕环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目光:“从小他便是天之骄子,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小小年纪便已成为夫子,甚至即将成为学士,所以被我父亲送到了镜州州文院学习。”
“不过,虽然他走了,但是他的阴影我却一辈子都超越不了,所以我父亲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平平安安的活著,至于对子女的期许,有我哥哥一个人完成就足够了。”
顾谨言沉默了一下,才道:“所以,他不让你冒险,而你为了证明自己,才想著自己乔装身份,混入民夫营,随军深入龙蛇山?见识见识妖类,提升自己?”
“是啊……”
裴慕环神色失落,低声道:“只是没想到,龙蛇深山中那样危险,虽然有父亲赐下的一诗一画,还是差点陨命,而我哥哥,十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深入龙蛇山,每次都是平安而返。我以为自己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终究不是他……”
“十岁……”
这一下,顾谨言也是无语了。
裴慕环今年才十四五,那他的哥哥应该也大不到哪里去,最多十七八。
但是,十七八岁,现在却已经成为了夫子境,而且还进入了州文院深造,前途无量。
再反观裴慕环,虽然也不差,十四五的秀才境,但是,跟他哥哥一对比,那就什么也不是了。
难怪他的父亲裴武君,对她不抱有什么期望。
有那样一个杰出的儿子,的确已经满足了当父亲的一切愿望,至于女儿,平平安安就好,哪里还会有什么要求?
可是,裴武君不曾想过,裴慕环自己,愿不愿意这样活著。
当一个吉祥物,被所有人尊敬,崇拜,羡慕,却没有自己的能力,没有自己的名字,永远活在哥哥的光环之下,这样的裴慕环,心底甘愿吗?
所以,她才会伪装成民夫,进入民夫营,才会想著证明自己,只是没想到,龙蛇深山中那样危险,他们第一次进山,就遇到了鬼脸虫云这样的妖类,差点回不来。
对于裴武君来说,他的初衷是好的,不想裴慕环遇到任何危险,挫折,磨难。
但是对于裴慕环来说,她并不想当一株养在室内的温兰,她想出去,经历风霜雨雪,这过程可能会不如她的想像,会有磨难,挫折,凶险,甚至经历性命之忧。
但是人生,岂能永远一帆风顺,永远一帆风顺的,能叫人生吗?
“好了,不说了。”
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裴慕环道:“经过此事,我的确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他不让我经历危险是对的,当然我肯定不甘于此,只是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实力,也让我决定,以后这些事可以做,但需要更大的底气,而不是刚有一点成就,就冒冒失失出去。”
“我使用药物,改变了我的面容,甚至皮肤,再涂上黑灰,便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再使用一种东西,塞在喉咙中,平时可以改变声调,这样你们也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虽然这次龙蛇深山,经历危险重重,但是,还好的是,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认识了你,便算难得的收获吧,好了,正式认识一下,裴慕环!”
“顾谨言!”
两人伸出手去,互相握在一起。
这一刻,便连风声,都变得更轻了一些。
……
告别裴慕环后,顾谨言离开凉亭,心中却仍在思索。
裴慕环说得没错,人生,哪有一帆风顺,一帆风顺的,从来不是人生。
人生便如河流,注定有波澜,有急流,有平缓,有跌宕。
回到士舍,顾谨言却惊讶的发现,何明俊正在收拾行李,收拾完成后,竟然携带行李,灰溜溜的从这间士舍中离开了。
“什么情况?”
顾谨言看向提前回来的郭兴扬,忍不住问道。
郭兴扬呶了呶嘴,道:“害怕了呗,不敢跟我们住下去,所以申请换士舍了。再加上冯燕杰被逐出青萍书院,肯定是不可能再用这间士舍了,所以,我们估计会有两个新的舍友。”
“新的舍友吗?却不知是谁?”
顾谨言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神微眯:“只希望,不要再是冯燕杰和何明俊这样两个不好相处的人才好。”
他喃喃自语,却也没有多作担忧,因为他知道,很快,他就将知道自己的两个新舍友是谁。
当时间到了晚上,果不其然,从士舍门外,走进两个新的身影。
其中之一,一身宝蓝衣服,头上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根根向上,直立竖起,竟是那日,在三考之时,知道自己第二考没有通过,在白纸上画了一幅鬼面,嘲讽自己的华服少年。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顾谨言苦笑,而蓝衣少年似乎也认出了顾谨言,微微一愣,奇怪他为什么在这里,却并没有如顾谨言所想的那般难相处,反而微笑上前伸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兄弟,你居然还在,真是太难得了,我叫张宝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