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剑
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高文静静地看着梅丽塔,梅丽塔静静地看着高文。
前者一脸错愕,后者一脸茫然。
最终还是高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嘴角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指着梅丽塔那一头淡紫色的长发:“龙族怎么没头发,你这……”
“我们的人类形态是一个法术效果,法术效果当然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罢了,”梅丽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同时指了指自己头顶,“巨龙形态才是我的本体——我长鳞片的,哪来的头发?”
高文:“你这……还真是有理有据……”
梅丽塔则想了想,很好心地又补充了一句:“看来你那位朋友是要失望了——塔尔隆德不会有类似产品和技术的,非要说的话我们最接近的产业是鳞片抛光和染色、植入技术,属于美容的一种,你那位朋友如果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植一层鳞片,多种颜色可选,而且以后头皮还能防剑刺刀砍……”
高文从这位代理人小姐脸上愣是没看出半分的开玩笑成分——显然她是相当认真的,然而高文自己脑补了一番,一个龙鳞头皮版的索尔德林就浮现在脑海中,这让他瞬间打了个冷战,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他现在已经……嗯,够亮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觉得梅丽塔这个建议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如果不从美观角度考虑的话,一个植入合成鳞片从而变得刀枪不入的脑袋显然有很高的实用价值,一个真正的强者应该不会介意这点,然而他认可这个没用,关键是索尔德林应该接受不了这一点……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正在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诡异联想,高文决定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
“我们已经在塔尔隆德滞留数日了,”他突然说道,“或许几天后,我们就该离开了。”
“这么快?”梅丽塔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的——塔尔隆德要招待一次客人可不容易。”
“但现在的塞西尔还不能在皇帝缺席的情况下长时间运转,我们离开洛伦大陆已经太长时间了,”高文摇了摇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趣的说法。塞西尔人都说他们的皇帝是个能创造出许多奇妙句子的文法大师,看来这种说法确实有一定道理。”梅丽塔眨眨眼,笑着说道。
高文不用打听就知道这背后跟某人秘密编纂的《皇帝圣言录》脱不开关系……
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虽然已经做了离开的打算,但说实话,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搞明白……比如关于魔潮,关于龙族抵御魔潮的方式,关于我们曾经收到的那个信号……你应该还记得,我曾让你帮忙调查那个神秘信号是否和塔尔隆德有关,而现在我觉得拥有如此深厚积累的塔尔隆德应该知道那个信号背后的更多秘密,可这些东西……我没办法直接询问你们的神。”
梅丽塔的表情稍稍变得认真起来:“因为这些东西很容易便会涉及到具体的技术。”
“不能从神明口中获取技术或技术性的知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问都不要问,”高文点了点头,“我不介意从龙神口中打听一些古老的历史或者和人类社会无关的秘闻,因为我们可以把那当故事看待,但魔潮和信号,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问祂。”
“这些问题……我也需要向上级申请才能确定是否可以和你交流,”梅丽塔犹豫了一下,随后慢慢说道,“但有一部分东西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就是关于塔尔隆德为何可以安然无恙地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魔潮……”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手指了指上方。
“你可能也猜到了——塔尔隆德大护盾,我们最大的防御屏障,它就是让龙族能安然在魔潮中存活的关键。”
塔尔隆德大护盾……
高文下意识捏了捏额角,这其实确实是他之前便有过的想法,他想过龙族抵御魔潮的技术应该和那层大护盾有关,然而这却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即便大护盾能在魔潮到来的时候保护塔尔隆德大陆上的生灵,可你们是怎么在魔潮结束之后顺利适应护盾外面天翻地覆的世界的?当然,我这里指的不是刚铎经历过的小魔潮,而是真正能影响整个世界的大魔潮,”他皱着眉问道,“在大魔潮之后,整个世界的魔力规则都会被重置,大量物质也变得陌生,你们从大护盾里出来之后却仍然可以安然生存……难道仅仅是依靠巨龙强大的身体素质?”
听着高文的话,梅丽塔突然露出了有些异样的眼神,她的视线落在高文身上好一会,才不太肯定地问道:“我想知道,关于大魔潮到来之后会导致全世界的魔力规则以及大量物质的形态、性质发生改变这件事,是谁透露给你们的?”
高文从对方神色间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表情跟着极为认真起来:“这是海妖透露给我们的情报——和你们一样,她们也观察了这个世界上百万年,而塞西尔和海妖的联系比和塔尔隆德更加密切,所以此前关于大小魔潮、黑阱、逆潮等等的知识我们都是从海妖那里得到的。你的意思是……难道海妖给我们的关于大魔潮的资料是假的?”
“……不,她们没有骗你们,那确实是她们眼中的世界,魔潮到来,确实会令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但我觉得你们对此的理解……”梅丽塔表情古怪地说着,然而刚说到一半,她的脸色便突然一变,紧接着便扔下了手里的杯子,用手痛苦地按住了胸口,后续的所有话语都被一阵低吼和喘息所代替了。
高文顿时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梅丽塔艰难地喘息了好久才终于稍稍缓过劲来,她扶着旁边的吧台慢慢抬头,脸色苍白神色复杂地看向高文:“我是真的没想到,在自己家里和你说一些闲聊的话题也会这样……”
高文:“所以刚才……”
“神明警告我……不能再与你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了,”梅丽塔语气有些虚弱地说道,“抱歉,我帮不了你了。”
高文神色开始变得严肃,尽管刚才梅丽塔只说了一半,却已经让他心中泛起了不小的波动,他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思绪忍不住蔓延开来,而看到代理人小姐此刻被神明直接警告之后的痛苦表现,这个话题背后透露的信息让他尤为重视!
人类对“大魔潮”的认知可能有偏差?海妖的情报不完全准确?关于魔潮的研究将面临新的突破口?突破口的方向在哪?龙族的技术,还是海妖的情报?!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一点急促,而梅丽塔则扶着吧台艰难地站了起来,她原地晃了晃身子才终于站稳,随后对高文露出歉意的神色:“抱歉,我不能做陪了,我需要回去做一些……健康上的小小检查……”
“该说抱歉的是我,”高文立刻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如果不是我胡乱开口……”
“不,没有人能预料锁链会在哪一刻突然勒住脖子,没有人能预料到墙垒会在什么时候出现……龙族们已经都习惯了,”梅丽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她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转身想要离开,但又突然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高文,片刻犹豫之后还是说道,“尽管我不能继续和你谈论下去,但我想……神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些什么。”
高文若有所思:“提醒我们?”
梅丽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祂不希望你从我这里得到直接的答案,那说明这个答案或许……非常特殊,非常重要……或许必须由你们自己解决,而不能假借任何外部帮助。”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微微闭了闭眼睛,转身慢慢向房间的出口走去。
她的最后一句话则传入高文耳中:“我回去之后会试着调阅一下上次我报告上去的那些信号的后续资料——这次加上你这个‘贵客’的需求,或许上级会批准我的申请。”
梅丽塔离开了,只留下高文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房间中,后者的眉头几次皱起又舒展,在沉思中,他开始慢慢在房间中踱起步来。
……
神明去休息了,祂的化身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圣殿中,回到了某种凡人无法感知到的超维度状态下。
赫拉戈尔却仍然恭敬地站在圣座前,垂手仿佛等待着命令。
他知道,虽然神明离开了,然而神明的视线还在,永远都在,无以计数的眼睛永不休息地注视着这片古老的大地,在神明的注视下,每一个龙族都必须谨慎地活着。他必须按照高阶龙祭司的职责守在这里,一直守到教典所要求的时刻。
他就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他站够了教义中规定的时间。
神明还在休息,距离下一次召见可能还需要很久,龙祭司暂时清闲下来了。
赫拉戈尔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圣殿大厅——他的步履不紧不慢,身边却渐渐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辉光,他走入了辉光深处,下一秒,他便来到了上层评议团所处的华美宫殿深处。
议长安达尔从半睡半醒中惊醒,他听到欧米伽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议长阁下,高阶祭司赫拉戈尔要与您见面。”
安达尔的机械义眼收缩了一下,沉声说道:“……接通吧。”
“高阶祭司不在线上——他在您的门外。”
安达尔彻底清醒过来,他的头颅动了一下,与身体连接的大量线缆和管道中发出一些液体泵动的细微声响,两秒钟后他才开口:“好吧,让他进来——暂时谢绝其他访客。”
通往“心灵王座”大厅的机械门自动打开了,赫拉戈尔迈步走入其中,这位高阶龙祭司抬起头,看着位于前方平台上的、浑身到处都是机械改造痕迹的老迈巨龙,微微点了点头:“很高兴看到你仍然健康,议长阁下。”
“高阶祭司,真难得你会亲自踏入评议团总部,而不是直接用欧米伽网络向我传递消息,”安达尔头颅上的数个植入体组件闪烁着微微的流光,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回荡在整个大厅中,“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你亲自传达么?”
“神在休息,祂降下喻令,暂时取消本世纪对卡尔多和摩尔两座古大陆的巡视计划,原定的远行者小组就地解散,在塔尔隆德待命。”
“为什么?”安达尔顿时忍不住问道。
“没有为什么,”赫拉戈尔淡淡说道,“执行即可。”
安达尔的目光落在赫拉戈尔身上,数秒钟的注视之后他才收回视线,沉声说道:“……我明白了。”
然而传达完“神谕”的高阶龙祭司并没有离开,仍然静静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么?”安达尔忍不住问道。
“第二件事——”
赫拉戈尔淡淡说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护符——那护符由不知名的金属打造,银白色的表面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然而又好像不具实体,其边缘不断呈现出隐隐约约的半透明状,它近乎漂浮在龙祭司手上,与其说是一件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物品,倒更像是用某种力量从另一个时空中强行拖拽过来的“投影”。
在看到那护符的一瞬间,安达尔的呼吸便下意识地漏了半拍,而下一秒,他便看到赫拉戈尔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介于虚实之间的“护符投影”。
“赫拉戈尔!你——”议长顿时忍不住叫道,他的上半身晃动了一下,与之相连的无数管道、线缆哗啦作响,就连大厅周围那些呈现出各种数据的水晶帷幔表面都瞬间浮现出数不清的杂乱波纹。
“第二件事,”赫拉戈尔又重复了一遍,手中的护符碎屑点点消散在空气中,“从现在开始的三分钟内,我们都在神明的视线之外。”
护符的最后一点碎屑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安达尔高坐在属于他的心灵王座上,如一尊雕塑般静止在那里,注视着站在下方的赫拉戈尔。
一百多万年来,他再次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