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的聚居点距离白水河并不是很远――越过白水河北岸的荒地之后便会进入山林地带,流民便躲藏在山林之中,依靠山林中稀少的食物产出艰难求生。
山林是坦桑矿山与东部丘陵地带的接合产物,起伏的山体减缓了风的力量,让那些乘风而行的种子有了在此地生根发芽的机会,形成了沿着低矮山坡断断续续分布的、不甚茂密的林地,而这片林地在很久以前还是有主人的。
一个短命的“卡尔格”家族曾短暂地成为这片林地以及白水河北岸荒地的领主,但一场瘟疫终结了这个家族的统治,而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大自然早已彻底磨平了人类文明存在的证据,卡尔格家族坍塌的城堡静静地沉睡在不知道哪片山坡后面,而这些山林和荒野则因为过于靠近黑暗山脉,成为了无人愿意问津的地方。
只要黑暗山脉沿线的哪个家族覆灭了,大家就会一致认定那是来自刚铎废土的诅咒与混乱魔力所致,因此这样的无主之地在极南境到处都是,虽然这里距离安德鲁・莱斯利子爵的领地只隔了一座坦桑矿山,但那位子爵先生显然没有想过派自己的人越过巨大的坦桑山,来开发山对面的土地。
塞西尔战斗兵穿着便于行动的轻质附魔铠甲,装备着新式的热能射线枪与魔能作战背包,按照之前的战斗训练在山林中谨慎而快速地穿行着,他们离开领地已经一天一夜,在不久前刚进行过一次休息和进食,现在正处于精神与体力都状态极佳的时刻,而流民躲藏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进入山林之后,战马便难以施展,所以高文此刻离开了座驾,牵着马和菲利普骑士走在一起,琥珀则挂在他那匹“克里格高种战马”宽阔的马背上,东倒西歪地打着盹。
――之所以用“挂”,是因为这位半精灵小姐实在骑术不佳,为了防止从马上掉下来,她用了好几根皮带和搭扣把自己固定在了鞍子上,反正遇上紧急情况她可以随时滚入暗影,也不怕被绑结实之后影响跑路。
一个有精灵血统的家伙,竟然跟匹马都交流不了,真不愧是精灵之耻。
“我们已经快到了,”菲利普骑士看着前方说道,“事实上这一地带有很多个流民聚居点,只是都隐藏在极难找到的地方,但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就很容易联系到其他的。”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眉头却微微皱起:“事实上我总觉得这次情况有些诡异。”
“诡异?”菲利普骑士有些没听明白,“哪里诡异?”
“很少有人会在霜月之后大规模捕奴,因为霜月之后气温降低,农事停歇,并不需要多少劳动力,反而大多数人都会进入消耗食物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捕捉奴隶,非但不能让他们干活,反而需要白白拿出粮食养活他们,”高文摇着头,“除非是不受季节影响的矿山,那里一年四季都需要奴工,但这一带最大的矿山就是坦桑矿山,那位安德鲁子爵最近可没有增加奴工的意向……而且他好像也是不屑于这种将流民抓来当奴隶的勾当的。”
“天知道那些佣兵是收了谁的钱,”菲利普骑士说道,“或许是要卖到中部地区,那里的矿山和商人多得是,而且中部地区的奴隶价格高昂,很多人会铤而走险购买‘私奴’。”
高文不置可否,而且很快,一种稀薄的血腥味便飘入了他的鼻孔。
“停!”他立刻挥了一下手,各个小队的士兵队长随之低声叫停了自己的队伍,每个人都戒备起来。
就连在马背上困的要死的琥珀也瞬间感受到气氛变化,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随后整个人化作一道阴影窜到高文身旁:“前面有血腥味!”
“圣光在上!”随军牧师莱特立刻在胸口画了个神圣标记,“有人在流血死去。”
士兵们在高文的带领下迅速越过林木和灌木丛,流民聚居点的情况随之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些佣兵已经动手了。
聚居点用一圈破烂的木头篱笆和荆棘围着,但显然没能抵挡住拿着刀剑的野兽,稀稀落落的几个破旧帐篷之间是大片的空地,八九十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被驱赶着聚集在那片空地上,而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佣兵则分成两拨,一半人在营地外围把守,另一半人则刀剑出鞘地对着那些聚集起来的流民,有一个身穿黑色半身甲的人在这些即将成为奴隶的可怜人面前走来走去,不断高声叫骂着些什么。
而在他们周边的空地上,则可以看到七八具倒毙在地上的尸体,皆是被乱刀砍死――显然,在佣兵袭击营地的最初时刻,有人进行了短暂的反抗,可是这种反抗被雷霆般地摧毁了,那些被当场砍成碎块的尸体有效防止了反抗升级和局势失去控制。
“装备确实精良,”高文一边看一边分析着,“而且他们有一半人和平民混在一起,一旦战斗开始,他们很可能会用那些平民当人质……”
“人质?你想多了吧?”琥珀看了高文一眼,“那些是被贵族和佣兵们当成牲口一样的流民,贵族和贵族的军队从不在意他们的生死――那些佣兵肯定也是这么想咱们的,所以他们才不会用那些人当人质。但关键时刻当做挡箭牌倒是有可能……不过只要咱们能想办法弄出个大动静,让他们措手不及,那些流民立刻就会轰然逃散,如此情况就不受那些佣兵控制了。趁着那些流民的手脚还没被绑住,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半精灵小姐,高文顿时忍不住愕然,随之便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受到了地球经验的影响。
人质……那是只有把人当人看的时候才会管用的,但在这里,绝不会出现一个恶徒把刀架在“贱民”的脖子上威胁一个贵族还嚷嚷着“你再过来我就把他杀了”的桥段。
因为“正常的”贵族会毫不犹豫地把“贱民”和强盗一起杀死。
想到这里,高文叹了口气,随后随手掏出两个结晶手雷:“那就弄点大动静吧。”
……
来历不明的佣兵袭击了营地,下意识选择反抗的几个人几乎是瞬间便被乱刀分尸。
哭喊声和惨叫声瞬间席卷了整个聚居点,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平息下来,人们像被驱赶的牲口一样被那些手执刀剑的强盗土匪从帐篷和草堆里赶了出来,统统聚集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作为流民,就连怀里的最后一捆稻草都会有人来抢,所以营地的人对强盗并不陌生,但当看到这些人的打扮和气势之后,稍有点见识的人便意识到这是比强盗更加可怕的家伙:他们是佣兵,是收了钱的佣兵。
红鼻子汤姆的姐姐――黑发黑眼的姑娘“琼”缩在人群中,小心地转移开视线以防止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目光接触,她用左手托着受伤的右臂,同时忍受着脸上传来的、脏污渗进伤口的疼痛――在那些恶徒闯进营地的第一时间,她用木炭混合着泥浆涂花了自己的脸,而这模样很快便被那群佣兵中的一个头目看到,对方哈哈大笑地夸她是个有脑子的姑娘,随后用鞭子几乎抽烂了她的半张脸。
他一边抽,一边大笑着这样可以把她的“妆”永久固定在脸上。
血水正混着泥浆滴落在地上,但琼的内心却带着一丝庆幸,因为那个佣兵头目正在气急败坏地咒骂:
“你们这帮贱民!下贱的烂泥!只配睡在臭水沟里的婊・子和杂・种!那个瘸子跑哪了?!我知道你们跑了一个人,我知道你们跑了一个人!妈的……你们刚才已经死了八个,我损失了多少钱你们知道么?!那个瘸子到底被你们藏哪了!!”
汤姆早就离开了,去一个新的方向寻找蘑菇和能吃的苔藓,正好绕开了这些佣兵的视线,等他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注意到营地的异常,他会跑的。
想到这里,琼偷偷抬起眼皮,看了那个穿着铠甲、腰间挎着一把银白色长剑的佣兵头目一眼,她知道周围很快就要有人受不了这个压力,说出她是汤姆的姐姐,而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大不了一死,让这些长腿的野兽承受更大的损失,她看得出来,包括自己在内的这批流民可以给这些佣兵带来一大笔钱,而每死一个,他们就会更气急败坏一分。
很多时候,这就是“贱民”面对贵族及其爪牙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
但就在琼心中冒出这些念头的时候,一点奇怪的动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落在她那因常年打猎而练就的格外灵敏的耳朵里。
似乎有两个石块一前一后地落在了几十米外。
她还没想明白那“石块”是什么东西,便听到两声仿佛雷鸣般的巨响从那些佣兵背后传来!
这雷鸣般的巨响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的,哪怕是在被刀剑指着的情况下,被驱赶到空地上的流民们也纷纷惊恐地跳了起来,没命地向着营地里面――也就是远离爆炸的方向奔逃,而那些经历过刀剑血光的佣兵却镇定一些,虽然他们也是大惊失色,但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敌袭!迎敌!
这个反应很正确,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高文而言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