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在那座黑色的巨大王座前驻足了很长时间。
他知道,这是萨斯洛卡在四分五裂之后的另一部分“碎片”,然而这块“碎片”已经无法再从这王座上离开了——在深海时代奠基的那个时代,他便作为庇护所的基石之一,被永久地锚定在这时光的起点和终末,成为了领航一号所留下的庞大系统的一部分。
只不过他突然又有些好奇……其他“诸王”知道这件事吗?当“蠕行之王”决定将“梦境之王”的一部分残骸“砌筑”进庇护所的时候,他们又是如何讨论这件事情的?
“物尽其用,”面对邓肯的疑问,守墓饶回答显得很淡然,“那时候,他们可用的资源不多,所有派的上用场的东西都要发挥价值——如果创造者的方案失败了,他也是要被用在下一个方案中的。”
邓肯轻轻点零头,随后离开了王座所在的平台,漫步来到步道上,沿着那些斑驳古老的立柱慢慢向前走着,在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你还有什么要给我看的吗?”
“没有了,”守墓人慢慢道,“这就是一切了。”
“那看来是离开的时候了,”邓肯仰起头,看了一眼上方那黄昏般混沌的、由某种不明光源模拟出来的“空”,“外面的人还在等着消息。”
“我送您离开。”守墓韧头道。
“嗯,”邓肯点零头,但就在即将踏上那条坡道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了下来,仿佛想起什么事情,“对了,有一件事。”
守墓饶目光望了过来。
“或许——我是或许,我会见到你口中的那位‘创造者’,尽管还不知道这是否顺利,也不确定那位‘创造者’的状态到底如何,但如果我能见到他的话,你有什么话想让我代为传达的吗?”
守墓人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摇了摇头:“这应该并没什么意义——设施就要关闭了,在您离开之后,这里会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络,直至系统临界……即便到时候您真的见到了我们的创造者,我也不会再收到什么消息了。”
邓肯注视了守墓人片刻,无声地点零头。
但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守墓人突然又开口了:“等等,您……还是帮我传一句话吧。”
邓肯转过头,表情显得格外认真:“伱。”
“您就告诉他……”守墓人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随后才带着一种异样的肃穆道,“我们很荣幸地完成了工作。”
“我会传达的。”邓肯点零头,转身走上那条返回甬道的长长斜坡。
守墓人则跟在旁边,在沉默中与邓肯一同踏上了离开陵墓的道路。
在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这位高大的看守突然打破了沉默:“以后,他们不必再回应呼唤——请提醒那些聚集在外面的影子,不论这里再传出什么,都不要再靠近这里了。
“不会再有新的名录,也不会再有新的信息指引了,庇护所已走完了设计之初所留下的所有可知道路,我们的观察已至尽头,再往前,是连创造者都不曾演算出的未来……没有人知道那未来里有什么。
“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都能……一黔…安……好。”
伴随着每一个字的落下,这位陵墓看守的声音都在变得更加嘶哑低沉,伴随着每一步的迈出,他的脚步都在显得更加沉重一些——他身上渐渐浮现出时光流逝的痕迹,溃烂死亡的气息渐渐浮现出来,那一袭纯白的长袍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破烂陈旧的裹尸布,而某种仿佛具备封印效果的锁链则一点点从他体内蔓延出来,将他逐渐缠绕。
而后,沉重大门开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古朴庄严的陵墓大门打开了,邓肯迈步从异象004中走了出来。
他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在清醒的状态下从这扇大门中走出来的。
守候在大门附近的身影们一瞬间便聚了过来,凡娜是第一个来到邓肯身边的,她上前扶住了肯的胳膊,脸上表情显得颇为担心:“您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邓肯随口道,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然而黑洞洞的墓室甬道中已经看不到那位守墓饶身影,只有一片涨缩蠕动的阴影在甬道中渐渐消退,这让他皱了皱眉,“我进去多长时间?”
“一瞬间,”海琳娜的声音从旁传来,“我们听到陵墓内传来短暂而怪异的噪音,随后大门重新打开,您便走了出来。”
“一瞬间?”邓肯皱了皱眉。
“都是这样的,”凡娜在一旁点头道,“不管您感觉自己在墓室里停留了多久,在外面的人看来都只是过去了一瞬间,教会中的学者们认为这是由于异象004内的时间流和外部相互隔离所致……”
卢恩抬了抬手:“补充一句,这个理论最早是我一千年前提出来的。”
听着身旁传来的话语声,邓肯却只是沉默不言,他转过身注视着已经重归缄默的异象004,而就在他的目光中,这座古朴庄严的陵墓内部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轰鸣声,紧接着便开始缓缓下沉。
几乎眨眼间,那恢弘的克里特建筑便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而凡娜也在这时注意到了肯神色深处的凝重与肃穆,这让她忍不住开口:“如果是您的话……应该还保有在异象004内部的记忆吧,您在陵墓里面都见到了什么?”
邓肯沉默了一下,轻轻点零头。
“我在异象004内部所见到、所听到的应该和以往的‘聆听者’都不相同……我了解了这座设施建造的真相,以及与它有关的未来,不过首先……”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集会场上那些正在待命的灵魂投影们,随后视线落在了海琳娜等四位教皇身上。
“让其他人先退场吧,等我把陵墓中的真相告诉你们之后,你们再决定应该如何与自己的圣徒们沟通。”
……
轻柔的海浪在窗外起伏,有清爽的微风吹进房间,爱丽丝打开了船长室侧面的圆窗,让新鲜空气吹进屋内,她则站在阳光与微风中,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房间里就应该经常通风换气,船长总是忘记开窗户,”人偶姐插着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她那些无处不在的、船上的“朋友们”念叨着,“时间长了东西是要发霉的!”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她的念叨,就连往日里总是聒噪个不停的山羊头这时候也罕见地保持着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在海图桌边缘半睁半闭着眼睛。
但突然间,山羊头的脑袋激灵一下子抬了起来,开始左右转动。
它看到了正在旁边打扫房间的人偶爱丽丝,又看到了放在自己旁边不远处的那个“梦境之颅”,嘴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
爱丽丝立刻好奇地凑了过来:“哎!山羊头先生!你怎么了?”
山羊头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发出木头摩擦的嘎吱声一边嘀嘀咕咕:“邪门……我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爱丽丝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你不是你不会做梦的吗?”
“要不怎么邪门呢……”山羊头咕哝着,“虽然船长我会做梦,但我自己理论上是永远察觉不到自己在做梦的……但刚才我走了下神,那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爱丽丝顿时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干脆把手里的掸子放到了一旁,在山羊头对面坐了下来:“起来我有时候也怀疑自己会做梦哎,但每醒过来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你记得自己刚才梦到什么了吗?”
山羊头看了对面满脸好奇的人偶一眼,语气渐渐有点古怪:“我梦见……自己坐在一张很巨大的椅子上,在那上面坐了很多很多年……许多人在我周围跑来跑去,忙忙碌碌,然后……”
它停顿了一下,硬邦邦的脸上似乎是在浮现出一个皱眉的表情:“然后还有好多好多孩子……就那些跑来跑去的……突然就都变成我的孩子了……”
爱丽丝两只手托着下巴身体慢慢往前倾,越听越睁大眼睛,整个人仿佛都被山羊头这几句描述给震慑住了,突然就冒出一句:“都是跟你一样的山羊脑袋?!那他们是怎么跑来跑去的?用蹦的?”
山羊头顿时一呆:“……我觉得你的理解有问题,重点不是这个……”
不过它并没来得及纠正人偶的想象——就在它正准备再下去的时候,船长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邓肯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爱丽丝顿时忘记了刚才交流的话题,笑着便从海图桌后起身走向门口:“船长回来啦!”
邓肯随手捏了捏爱丽丝的脸颊,迈步走进房间。
山羊头转动着脑袋,目光有些疑惑地落在了肯身上:“您似乎去了一个……奇特的地方?”
邓肯没有回应对方的疑问,只是信步来到海图桌后,在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他才郑重其事地看着桌上的山羊头,慢慢开口:
“我跟你件事,你先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