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个月前，我已经观察到人族粮草和军备的异常波动，这些物资一部分是往界河上游的方向去的，显然是面向的是拉城，而另一部分——也是主要的部分，则是奔着界河中下游的方向去的，物资具体落到了那边的哪些据点不好分析，但从中并不难推算出人族的军事意图。」

　　克洛涅斯的视线在两张地图上缓缓扫过，在嵌入墙壁中的荧光石映照下，他面孔上的光影显得层次分明，仿佛是栖居于黑暗中的棋手开始走上台前。

　　「拉城的军事行动只不过是诱饵而已，魔族绝不可能放任位于北岸的拉城势力发生扩张——非但不会容许，反而会大力压制，所以相信在人族自己的预测中，拉城的行动是不会有喜人的结果的，对于我们的进攻或许他们也有一定程度的预想，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是需要调集物资的。如果我们魔族没有动静的话，他们可以抢占先机地发动进攻，而如果我们也打着一样的算盘，那么正好，来看看新上任的魔将们都是什么实力吧，对他们来说，大不了也就是退守拉城而已。」

　　「中下游的布局却不一样，这里才是他们行动的重中之重。」

　　「先代魔王在任期间，人族是明显力不从心的，甚至连历史悠久的圣女制度都被迫废弃，在这样的劣势下，他们每每能坚持下来甚至还有所建树，全都是靠着〈界律〉规则的偏袒。如今我们这批新高层走马上任，他们正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打开局面，那么把目光落在中下游也不稀奇，毕竟他们是知道魔族更擅长单线作战的，一旦拉城方面发生大规模冲突，那么其他地区势必空虚。」

　　「再加上中下游多是叛魔族的据点，他们必然笃定叛魔一脉和魔王一脉不会打配合，所以才将战场布局在中下游，但很遗憾，叛魔族并不会因为我们已经出兵就故意不出兵，他们向来只服从于体内的暴力因子。强制休战期一结束，这群人只会比我们更冲动，把压制的战意统统向人族释放出来。」

　　克洛涅斯微微眯起眼眸，在他近一年的宣讲活动中，当然不止一次地对叛魔族进行过介绍，他相信自己已经为叛魔族树立起足够丰满的人设，这群人偏执、分裂、自恋、多疑，对魔王一脉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反叛精神，但克洛涅斯唯独选择性忽视的，就是叛魔族的好战气质，他不确定自己这方面的宣传，是否影响到了人族此次行动的判断，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叛魔族的军事行动，绝对是在人族的意料之外的。

　　「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拉城的军事行动是为了给中下游的军事行动打掩护，而中下游的军事行动就真的是人族最大的谋划了吗？不可能的。」

　　克洛涅斯嘴角勾勒起深邃的弧度，望向地图上的天险区域，缓缓说道：

　　「我从第一次的宣讲开始，就一直在暗示魔族处在内忧外患的状态。没有比高层换届更适合打击魔族的时机了，我也给出了从叛魔族方向入侵的设想，还特地对那四大种族做了详解，相信大部分居民对此都感到了可能性。问题是，以我的号召力，怎么可能通过几次宣讲就直接影响到人族高层的布局呢？我当然不行，但奥西里斯城的领主可以。」

　　「作为管理着九大据点城之一的高层，他的意见必然能影响到王室的判断，这才是我每次宣讲都坚持走正式流程的理由。只要我的文字内容足够敏感足够重大，只要流程是实打实在推进的，那么我的文稿就必定需要先由领主过目。我可不单单想要建立起舆论优势，我还想要通过所谓的流程，影响到人族高层的判断。」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行动是有效的。我的宣讲文稿至今为止只面临过一次来自领主的修改意见，那就是不久前，我给出了几条相对具体的入侵路线，当时领主给的批注是『有误导民众冒险的可能性，建议删改』……呵呵，我自然是从善如流，因为这本就是我的试探，看到这样的批注，我已经确定人族有了精兵入侵的计划。」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最适合参与精兵作战计划的是什么人？当然是顶尖级别的勇者，没有比他们更好用的了。更巧的是，那位圣剑使竟然在严重缺乏对魔族实绩的情况下，顺利升上了SSS级位阶，这可不同寻常。我敢笃定她必然是计划中的一员，人族需要她这样的领军人物，需要造一个『神』出来，剩下的不出意外也就是那四位SS级勇者，都特地给他们冠上了东南西北这样的前缀词，很难不去怀疑这也是造神计划的一部分。」

　　「至于路线就更容易猜测了。」

　　克洛涅斯的指尖在妖魔族领地上划过，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根据他们的计划，估计是以中下游的军事行动为掩护，吸引叛魔族的兵力调动，而后勇者小队趁乱从天险入侵。第一站必然是妖魔族领地，避也避不开的，而且妖魔族喜好栖居地下，人族的行动空间会更有余裕，第二站就有了可选项。」

　　「首先排除大魔王城，被四大王者围攻可不是说笑的，接下来可以排除狼人族领地，我在宣讲时就强调过，狼人族擅长集团行动，也极其擅长追踪，更不要说还有多疑的特质，这对于暗中行动的勇者小队来说是致命的，任何一点迹象都可能被狼人族怀疑，而且走狼人族的路线还会兜一个大弯，我不认为他们的任务没有时限。所以算来算去，他们只能走机铠族的路线。」

　　「诚然，机铠族特殊的种族特性，让他们在即时通讯上有着凌驾于全大陆的优势，但换言之，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在人族的认知里，避开机铠族的耳目可比避开多疑的狼人族要轻松多了，只要有意图地避开各种矿区，基本没可能撞上大规模的机铠族团体。更别提，人族敢冒险入侵魔族大陆，我不相信他们没有办法消除自己的气息，所以综合来看，走妖魔族-机铠族-兽族-魔王城的路线是必然的。」

　　「但他们永远不会想到，走这条路线才是最大的失算。」

　　「当然，大前提是他们真的走了天险这个关口，而不是走了中游甚至上游的路线。」

　　克洛涅斯意味深长地眯起眼，他正在等待一个关键性的信息，来印证自己这一系列的判断，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有节奏地叩响，是据点这边负责管理重鸣鸟的情报人员，他送来了一份解码后的密文，上头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短句，但信息量却是十足。

　　——天险遭遇奇袭。

　　——崖顶发现〈封魔石〉碎片。

　　——要饭的。

　　「呵呵呵，不愧是恶魔族，眼睛就是好使。」

　　这一刻，克洛涅斯这才是露出笑容，好似一位稳操胜券的操盘手。

　　窗外，尽管寒风凛冽，月色却是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