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比赛只剩下两支队伍。

　　四天前，五辆赛车从启程营地出发，真可谓热闹至极，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四天之后，这里竟至于一变而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了么？

　　叶加濑躺在呈L型搭建的两块奥兹浮碟上，双臂背在脑后，望着戈壁的月亮。北落师门和枪刃放在旁边的另一块浮碟上。

　　李二炮……到底去了哪里？

　　那么大一个人，难道就凭空蒸发了？

　　叶加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李二炮是傀儡的可能性，但这么干似乎没有什么收益……

　　时间也快到十点了，低头看向中途营地，顾相识仍是没到。

　　她不会睡过头忘记比赛了吧？同样是接连两次体力透支的恶战打下来，陆织星今天还像没事人一样来找叶加濑借枪刃看（当然没借给她），两人的水平差距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叶加濑以为嵌合巨舰要一辆车独自跑赛道的时候，

　　长云市方向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白点。

　　是顾相识的白西装。

　　她竟然在飞？可是记录中并没有她系统学过魔法的证据——

　　直到顾相识飞到足以辨认面貌的距离，叶加濑才看清楚她做了什么：她在自己的脚下和身后持续制造崩裂的黑色方块，用一种和浮空术矢量推进相似的方式，将自己的身体硬是送到空中，一路弹射了过来！

　　“……嚯。”

　　倒是叶加濑小看她了。

　　顾相识降落在中途营地，二话不说直接钻进自己的车里开始暖机。

　　随后叶加濑就接到了江白露的电话：【博士，真正的超能力者是李二炮！他制造永青书页成员的傀儡想袭击顾相识，路上遇到了我，背了一段炼金术的百科词条蒙混过关，幸好我发现得快，顾相识没受伤！】

　　“狸猫换太子，傀儡系能力的经典桥段啊……”叶加濑揉着太阳穴，并不感到很意外。

　　“你优先保护自己，千万别冲动。城市里有陆织星撑着，营地有我们撑着。”

　　【我明白……】

　　“对了，如果你觉得只有自己没事干的话，就帮我查查永青书页的藏书室吧。我对他们有什么宝贝还是挺感兴趣的。”

　　【……呃，其实我现在就正在做这事。】

　　叶加濑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笑。

　　【你笑啥啦！】电话另一头的江白露也被她逗笑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我越来越像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终将成为你？】

　　“不不，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吧。”

　　【也是啊。毕竟博士早就心有所属了。把人忘了九年才突然想起来，这算什么？天降青梅？不也挺好的吗。】

　　“我不到啊——”

　　江白露一口气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断。

　　她并非不知道，叶加濑无论是变身之前还是之后的这些年，都从未对任何人抱有过战友以上的感情。那个工于话术、八面玲珑的人精，怎么可能把真心毫无保留地托付出去？所以就算没机会，江白露的心态也还算平衡。

　　至于现在……

　　“……妈的，看书。”

　　江白露拿起了刚才产生兴趣的那本《道藏》第一卷。这套书每本都比砖头还大一圈，拿在手里像杠铃一样重，她感觉自己的手臂正在分崩离析，突然灵机一动，唤出咖啡之月替自己拿着，果然轻松了很多。

　　《道藏》是华夏古代道家的典籍，但除了道家之外，它还收录了很多当时其他流派的著作，甚至前几年还有研究者从里面复原出已经散佚的古书。

　　不过为什么永青书页会收藏这个呢，难道道家和炼金术也沾边？像是炼丹之类……

　　江白露还挺喜欢修仙小说，当即让咖啡之月充当架子，自己伸手翻动书页，看了起来。

　　她随意打开的地方是一些类似对谈记录的短文，读起来倒是比严肃经卷有意思。草草浏览了十几页，她发现这些短文的主笔是一个唐朝官员，想要记录各国传进来的文化，于是主动在当时的归化管理部门工作，和那些来朝的外国人进行了大量交流。

　　其中有一个叫“哥林飞耳得”的词引起了江白露的注意——现代通用翻译词汇表应该写作“格林菲尔德”。按照记录，他们似乎是一个来自欧洲的学者团体，在本土受到迫害，因此有一部分跑路派成员逃难至盛极一时的大唐，抵达时已经只剩三四个幸存者。

　　那些学者，研究的是“在空中绘图，引发异象”的奇门异术。

　　……这不就是古典炼金术吗！叶加濑用那块键盘表演给江白露看过！

　　唐朝官员还记录了几句格林菲尔德学者发表的言论：【真理一定是简洁、统一且美丽的。我们须接近真理，且须比任何人都更近。】

　　嗯……嗯？

　　大一统？这不会是在说大一统理论吧？当时还没有任何理论基础支撑，但光是有这份理念就很超前了。

　　【我们要用科学将上帝杀死，宇宙里没有位置给他。】

　　…………

　　……我超？

　　现在江白露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本土受到迫害了。

　　这何止是超前，根本就是穿越者吧？

　　后面还记载了格林菲尔德学派的几项研究，虽然受限于记录者视角，描写得神神鬼鬼，但仍能看出是非常正统的魔法。他们甚至已经知道魔力流线的存在，开发出了几种简易魔导具，甚至对魔力的起源提出了猜测，认为在地球中心存在着引导流线循环的“魔枢”。

　　江白露不禁开始想象，在那个宗教压迫下的黑暗中世纪，炼金术就代表着最先进的魔法技术……从唐朝所在的十世纪，一直顽强地存活传承到十四、十五世纪，直到欧洲宫廷最终接纳了魔法为止。

　　这样一个历史悠久、成果斐然的学派，理应出现在世界史课本里，在中世纪占据光辉的一页，可为什么江白露却从来没听说过？

　　有人把他们的事迹抹去，隐藏了起来？

　　叶加濑肯定很喜欢这个调调……等她回来就和她讲一下好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多，比赛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吧，江白露让咖啡之月把《道藏》放回书架，离开了藏书室。

　　她突发奇想，尝试让咖啡之月抱着自己去找叶加濑。

　　表面刻绘着发光公式的黑色人形无声地飘到江白露身后，一下就将她公主抱了起来。然后它从打开的窗户跳了出去，飘向夜空。

　　背部和腿弯传来支撑的力量，但没有温度也没有质感，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辆磁悬浮列车，受到某种神秘的斥力而停在半空中。

　　偏斜，到底是什么力量？

　　反正肯定不仅仅是改变子弹轨道的力量。因为她能从和咖啡之月的连接中感受到某种难以言说的明悟，就像是跳过无数理论物理学的思考，直接用双眼目视了宇宙的道理一般。

　　博士当初进入因果的地平线，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江白露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能力的本质和引力有关，但更详细的内容却怎么也不知道了。

　　类似引力弹弓的东西吗。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能控制攻击转向，但真的仅此而已？

　　她的视线无意中落在自己的右手臂上。

　　为了保持平衡不掉下去，她刚才用右手环住了咖啡之月的脖子。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

　　皮肉翻了出来。

　　和咖啡之月接触的地方，很薄很薄的一片皮肤……赫然是血红一片，细密的皮下血肉翻到外面，陈列在她眼前。

　　“————？！”

　　但是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流血！

　　她急忙松开手臂，那片皮肤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复原了，连一个小伤口都看不到。再次贴上去，她又看到了自己的皮下组织。

　　偏斜……答案是偏斜？

　　像叶加濑常说的那样，把思维逆转过来——

　　发生偏斜的并不是子弹——而是子弹经过的空间！

　　江白露在记忆中捕捉到了另一个细节：当时“李大炮”当面制造出两个傀儡，一左一右挥拳来揍她的时候，那两只拳头在半途拐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打中了它们彼此的脸颊。

　　那两拳的力道无可置疑，不然也不会直接让两个傀儡报废——要是它们没报废，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跑——如果咖啡之月只是简单地、像折断木棍一样将它们的手臂折过去的话，绝对无法保留如此强大的力道，或者说它们在手臂折断的时候就该消失了。

　　江白露停在原地，尝试在面前制造一个小小的偏斜点，然后吞了一口口水，把手往里面伸过去。

　　应该不会折断吧……应该不会吧……

　　她看到自己的手指向上翻了90度，变成了一个滑稽的L型。

　　另一只手从另一个方向伸过去触碰那根手指，虽然确实正常接触到了，但也被整个旋转了90度，在视觉上直接从手指根部断开，她甚至可以看到光滑的骨骼断面。

　　——果然如此。

　　是空间，空间本身产生了偏斜。

　　这种（和连续殴打相比）较为温和的偏斜会引导经过其中的物体适应它独立的坐标系，但不会对物体本身的连续性造成任何影响。就像倒映在咖啡里的月亮，搅动水面会让它看起来变得扭曲，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不会因此碎成无数片。

　　但如果因此认为它只是一面人畜无害的凸透镜那就错了，因为在那个物体完整经过这片区域后，矢量并不会自动校正——已经转动过的坐标系保留了下来。前提是要完整经过——

　　……结果到头来，最方便的功能不还是偏转子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