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加濑从集装箱缝隙里跳下去后，很快便到达了一个似乎没有发生战斗的区域。

　　之前进来的时候，她看附近集装箱里富有生活气息的家具布置，就知道这座地下设施有大量的常住人口。

　　可是直到和凌依陆谣分头行动为止，她都没见到任何一个至少看起来像是平民的人……

　　“……原来都在这里啊。”

　　和上层相仿的生活区里，三五成群的人们就像寻常街巷里的邻居，行走、聊天、购物，神色丝毫不见慌张紧迫，就像前线的战斗只是叶加濑脑内的妄想一样。

　　叶加濑看着此情此景，感觉自己的装束多少有点格格不入，蹲在角落里没出去，赶紧把面具摘了下来。

　　夹克倒还好，但要是被人偷拍下来拿去和破械姬比照，就等于中之人暴露了——自己的脸因为不出名，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

　　把伪装全部收好，她才从阴暗角落出来，走到了街道上。

　　……说是街道，其实也就是以下层集装箱的顶部作为地板，拆掉一面钢板的集装箱充当店铺，在两边铺开去而已。

　　叶加濑双手插兜在街上逛。

　　她左看看右看看，猛然看见一个音像店。

　　除了没有大门以外，墙上贴的明星海报、货架上整整齐齐的塑料盒专辑、柜台电视里播放的MV，看起来完全就是小时候零几年的那种实体音像店。

　　她颇有些怀念地走了过去。

　　虽然引起居民注意可能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但是……这个小小的地下城市或许在几天后就会不复存在，叶加濑实在不想错过。

　　【——第一次玩雷精，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因为只属于我的陀螺，我早就已经遇到了——】

　　从壁挂音响里传出了一段歌声。

　　“老板，这是什么歌？”

　　“《OneLast饼蛙》。”

　　“哦……”

　　【——初次遇见你的那天，喷流开始发效——】

　　【——无法停止将要失去G1的预感——】

　　【——虽说已经有很多次了，让我们再来一次特招吧——】

　　……还挺好听的。虽然歌词有些怪。

　　叶加濑在货架间看了看，转头问老板：“有《十度空间》吗？”

　　“你右手边第二排就是。”

　　“哦，好……”

　　从货架上抽出一张碟，去柜台结账。

　　“没见过你啊，别的区块来的？”老板拿着扫描枪在碟片背后过了一下，一边在收银机上敲着一边随口说道。

　　“嗯，家里人最近刚入职，到处逛逛。”

　　叶加濑说起谎来行云流水面不改色，把付款二维码递出去，又装作不经意间提起：

　　“今天上面好吵，发生什么事了？”

　　“嗨，好像是有组织打进来了，还挺稀罕。上次好像是几年前了吧？”

　　“我们不用避难吗？万一打到这里怎么办？”

　　老板只是爽朗地笑着答道：

　　“跑也没地方跑啊！无所谓了。”

　　“…………”

　　叶加濑接过装着专辑的塑料袋，离开了音像店。

　　出门右拐，下楼梯，又是一层街道。

　　这条街的光线比楼上昏暗，排列着酒吧、打着粉色灯光的按摩店、烟酒小卖铺等等看起来就很少儿不宜的内容，但叶加濑粗略看了一圈，流连其间的少年少女并不见少，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多的数量。

　　这些孩子……也是在这地下生活的？

　　他们在哪里上学？

　　如果每天的上下学时间都有大量学生涌入碧潭总部，那肯定是会引起各方注意的，地下生活区的秘密也藏不住了。所以这里面甚至还有小学和中学？

　　这么大的孩子，随着父母走入地下，从此生活学习娱乐都淹没在集装箱的海洋中。

　　叶加濑有些吃惊，感到一种说不上是什么的滋味，正愣着神，脚下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纹着身的平头青年。

　　他神志不清地在地上瘫成一个大字，身上散发着某种特殊的臭味，叶加濑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了这种气味来自什么。

　　“……！”

　　她跨过尸体般的青年向前走去，脚步在钢板上踏出的声音都沉重了几个分贝。

　　一路走到头是一座车站。

　　墙上的灯管组成了【东E86扇区】几个字，斑斑驳驳地发着光。叶加濑用手机刷过闸机，走到一处像是站台的地方。

　　过了两分钟，车来了。

　　自不用说，又是集装箱。

　　这个里面装满了座椅的蓝色集装箱悬吊在铁索上移动，充当了交通工具的角色。

　　碧潭工业是真的很喜欢集装箱。

　　集装箱房子，集装箱店铺，集装箱地铁……虽然严格来说是吊索装置，但还是在地下所以是地铁。

　　叶加濑找了个角落座位坐下，然后发现这集装箱地铁竟然连扇窗户都没有，几十号人挤在一起的热量和二氧化碳，让“车箱”内部变成了一个巨型蒸笼。

　　只坐了一站，她就逃下车了。

　　总之再看一下沈珊珊的相对坐标……

　　“……嗯？”

　　……坐标，在移动。

　　怎么回事？

　　通信一直接不通，沈珊珊的耳机肯定已经被碧潭破坏了，传送器估计也难逃一劫。可不启动的话那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手环，按理说就算被没收也只会被随意丢在一边而已，现在这个移动到底代表了什么？

　　反击失败，被发现传送器的存在了？

　　成功逃出了牢房，正在被追杀？

　　光靠一个信标位置完全搞不懂情况……总之就预估走位去堵一下……

　　就像察觉到了叶加濑的计划一样，坐标突然开始不规则地快速运动起来，走出了一个非常立体的轨迹！

　　它正在错综复杂的箱间小路上穿行！

　　这下叶加濑懂了，沈珊珊肯定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了，现在正被追得到处逃窜！

　　“天语、平行、连续、战斗、……”

　　叶加濑前后脚叉开，俯下身子。

　　指尖点在冰凉的地板上。

　　稍微活动一下右脚腕。

　　“——浮空术。”

　　…………

　　…………

　　脚步在钢铁地板上太响亮了。

　　沈珊珊从集装箱边缘一跃而下，落地发出咚的一声。身后的追兵——从脚步声判断，还有五个人左右。

　　她在破坏小黑屋出逃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爆破物，又在解决最初一批追兵时，因为对地形不熟悉而浪费了太多子弹。

　　弹药储量……还剩三个弹匣。

　　破片手雷……没有了。

　　闪光弹……没有了。

　　烟雾弹……没有……欸，竟然从内袋里摸出一颗。

　　“……呼……看来运气挺好的。”

　　沈珊珊靠在集装箱上休息了三次完整呼吸的时间，就继续跑了起来。

　　在她身后，碧潭战斗员们陆续从上层集装箱跳下，仍是紧追不舍。

　　双方都没有急于用远距离手段争取优势——在这种地形里开枪，被墙壁地板挡住都算好的，要是不小心角度合适简单跳个弹，那可是真的两眼一黑了。

　　我消耗一管体力，换来他们一人消耗一管体力，就等于我一个人消耗了他们五管体力……

　　沈珊珊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这个笑话。

　　她感觉到，自己开始疲惫了。

　　双腿几乎在微微颤抖。

　　肩膀因缺氧而酸痛。

　　手掌在翻越钢板时不慎割破。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差不多，最远就到前面那条巷子里了。

　　周围一片都没有平民。不用担心被叶加濑数落，还不错。

　　沈珊珊停下步伐，抬起酸痛的右脚——

　　把自己的国产运动鞋脱了下来。

　　然后是另一只。

　　穿着袜子踩在钢板上有些冷，但也让她成功地稍微清醒了一些。

　　沈珊珊把两只鞋并在一起，作出投掷铅球的姿势，左手指向了刚刚跑过来的路口，

　　全力扔了出去。

　　“请你们的！”

　　从拐角后出现的领头的战斗员，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高速旋转放大的两只鞋。

　　——啪！

　　右鞋正中脑门！

　　“你……！别让我抓到你！！”

　　这一下伤害不高但是嘲讽力度拉满了，脸上灰了一块的战斗员恼羞成怒，抬枪便射！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道扑面而来的烟幕。

　　沈珊珊把上次任务结束后忘记拿出来的烟雾弹直接砸在了地上，因为通道太过狭小，一瞬间就涌了出去，把战斗员们全部笼罩。

　　“看不到了！”

　　“可恶，竟然还有烟！”

　　“当心她的偷袭！”

　　“排头单人给火力！其余人仔细听脚步——”

　　排头的枪声只响了两秒就戛然而止。

　　倒下的躯体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剩下四人随即听到了血滴甩在地上的泼洒声。

　　——他死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没有听到脚步声，她是怎么摸到贴身距离——

　　……啊。

　　对哦。她把鞋脱了。

　　沈珊珊从第一个倒霉鬼的脖子侧面拔出匕首，轻轻甩了一下之后，就继续她的老本行。

　　无声地移动、精准地出刀。

　　“啊……！”

　　第二个。

　　恐惧开始在剩下三个战斗员的心头缭绕。

　　完全听不见脚步，被烟幕夺去视觉的三人其他感官成倍地敏感，传入耳中的却只有同伴遇害的刺耳惨叫。

　　“我看到了！在这里——”

　　第三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给我滚远点！！死婆娘！滚！！”

　　剩余的两个战斗员之一突然发狂般尖叫起来，失去了指挥者，只能让手中的冲锋枪胡乱开火来发泄心中的恐惧。

　　“别乱射了！我们跑，跑啊！”

　　“——呃！”

　　一颗子弹经过复杂的几何轨道反射，成功命中了他自己的胸口，将他的恐惧和疯狂也一并浇灭。

　　——于是，最后只剩下一人。

　　他把枪朝眼前的死亡通道扔了出去，将呼吸压制到极限，蹑手蹑脚地向后挪动。

　　他只想逃。

　　逃离那个怪物。

　　那个被抓到的时候举手求饶的女人……那个在牢房里问他们有没有漫画的女人……

　　那个……烟中恶鬼。

　　——咯。

　　他的脚跟突然接触到什么东西，把那东西撞得失去平衡，发出了微不可察的碰撞声。

　　他低头看去。

　　只看到一只左脚运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