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拉？

　　伊瓦莉丝的真名是芙洛拉？

　　凌依立刻想起了同班同学的脸庞……不，这名字还挺常见的，应该真的没什么联系。

　　茱蒂丝一把将伊瓦莉丝拥入怀中，苍老的脸埋进她的肩膀。

　　久久无言。

　　凌依站在旁边，感觉自己非常多余，但伊瓦莉丝又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跑……

　　过了半晌，茱蒂丝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伊瓦莉丝，退后两步，朝旁观的凌依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位是小芙洛拉的朋友吧。欢迎你来参观我们的「落银树庭」——虽然只有最后一个晚上的时间了。”

　　“啊、嗯，谢谢。”

　　凌依总觉得这种初见慈眉善目的老人会隐藏着疯狂而邪恶的一面，尤其是在这种疑云重重的环境下。但凭空臆测也不好，幸好老人当她是紧张，没有在意。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开始仪式吧。”

　　伊瓦莉丝点点头。

　　“仪式？什么仪式？”凌依问道。

　　“占星仪式——大概是以利亚人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吧。两千年的繁荣和两千年的坚守化为尘烟，到头来，我只想问一问月神，我们到底在哪一步走错了。”

　　茱蒂丝抬头仰望——

　　只看到被树冠遮蔽的天空，月亮的光芒和影子穿过树梢，本体却是如何都看不清楚。

　　——可是，凌依忍不住想要提醒她，

　　月亮背面早已建立了人类的生态前线基地，正面则是全年无休地投影着广告二维码，电子设备只要在露天稍微晃一下就会触发陀螺仪开始自动播放。

　　【月兽触须，北斋乐趣！】

　　就连月球原住民月兽，觉醒了灵能网络的生命，都成了人类的养殖动物。

　　人类只是被自己锁在了地月圈内，但对月球的开发利用却是完全的、彻底的，在陆织星揭起反旗前，光是成熟的地月航线就有四条，事故率比美国民航还低。

　　你们现在拜月神，是不是多少有些“乃不知有汉”了？

　　茱蒂丝回自己的石屋准备器材了，把伊瓦莉丝和凌依留在预定举办仪式的圆形小广场上。她好像很放心两人不会趁机逃走——虽然伊瓦莉丝是千里迢迢主动回家的，确实也没有逃走的想法。

　　这个地方已经远离了女巫学徒们的居住区，她们的身影也消失不见，连活动的痕迹都看不到。夜晚静谧而清冷，给一切都平等地披上银色的幕帘。

　　凌依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伊瓦莉丝，你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好像……在被什么追赶着，那么急迫……”

　　“叶加濑有一招无限力感知，你应该也能用出差不多的效果吧？”伊瓦莉丝没好气地用问句回答问句。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感知一下我。”

　　凌依抱着疑问，闭上眼睛启动感知——她对这种辅助能力比较生疏，但用出来还是没问题，其实就和「雫」的操控感差不多。

　　仿佛第六感的触觉以波纹状向周围荡开，穿透伊瓦莉丝的身体——

　　“——？！”

　　“看来你感觉到了。”

　　没错……

　　凌依在伊瓦莉丝所在的位置——「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

　　无论是闪能，还是……

　　…………

　　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我在房间里坐起身时，就察觉到了。”

　　伊瓦莉丝平静而快速地叙述着。

　　“「我并非伊瓦莉丝本尊，而是落银树庭的一部分，是茱蒂丝的魔法的产物」。大概本来是要生成一个「女巫伊瓦莉丝」来迷惑你，但我早已彻底抛弃了那个身份，所以最后只镜像出了一个除了能力之外原原本本的我。”

　　凌依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可是，你……你的思维、你的意识，如果你是幻象，那这些又是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

　　“你不害怕吗？”

　　自己只是被凭空制造出来的幻影，记忆和情感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临摹下来的——如果换凌依突然被告知这件事，恐怕会如同晴天霹雳，内心剧烈动摇吧。

　　然而，“伊瓦莉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和你说过吧？所谓的战士，从我们拿起武器的那天，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觉悟。”

　　“……！”

　　她很清楚，在落银树庭毁灭的瞬间，自己也会如晨曦中的泡沫般不留任何痕迹地消散，这个残酷而悲惨的事实。

　　但是真正的伊瓦莉丝会没事，凌依会没事，……人类世界会没事。那就够了。

　　“我不知道茱蒂丝什么时候会察觉到这里有个NPC出了bug，所以在她把我返回出厂设置前，就把作为「伊瓦莉丝」所知的一切，不管有没有用都交给你——能作为参考也好。”

　　真正的伊瓦莉丝把尚未苏醒的凌依一个人抛在石屋中，独自走进了银之树。

　　理由其实很简单。

　　居住在树干房间里的古老月神——月兽的祖先，就快衰老而死了。而她打算在旁陪伴，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结束。

　　作为对过去自己的回答、至少曾是女巫的最后一份责任，以及……沉默的告别。

　　她很清楚，占据银之树的「学者茱蒂丝」想要榨干月神和她的力量去做什么事。但她并没有起身抵抗，因为战斗队长必备的战力评估技能让她得出了“凌依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事件”的判断。

　　或者，还有别的理由——

　　“因为，茱蒂丝是我的祖母……不，应该说是伊瓦莉丝的祖母。”

　　虚假的伊瓦莉丝有些别扭地自我纠正道。

　　“没事的，你就自称伊瓦莉丝也没关系，她肯定不会怪你。”

　　“好。”

　　得到应许后，她露出了怀恋的淡笑。

　　“在我的童年，银之树下，繁重的课程数年如一日地重复。在那时，茱蒂丝祖母总会抽空偷偷给我讲外界的故事，讲无限力的故事……”

　　祖母会给她讲云端的城堡、六边形的大地，讲北方女王统治的冰原，讲流淌着音符的蓝色丝带，被大地包围的海洋养育了数百万人民；给她讲活泼的心能、冷淡的欧米茄射线，讲神秘的魔力和可怖的涅普顿能源，还有……尘封在历史中、曾被某人寄予厚望的螺旋力。

　　年幼的伊瓦莉丝于是就想，既然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呢？

　　她花了一年时间调查离开的方法，两年时间在落银树庭周围寻找穿墙点位，一年时间隐秘地整理行李和工具，最后——

　　在一个月亮隐没于云层、星星也看不见的夜里。

　　17岁的少女背着行囊，踩上了珠玉般的银白色沙滩，眼里满是好奇和希望。

　　在那之前，她已经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出了一个最简单现代魔法的学习途径，将其化作了自己并非从树庭得来的第一份力量，也是她下决心抛弃过去后，留下的唯一一份力量。

　　——那个魔法的名字是，【浮空术】。

　　那一夜的拉芒什海峡上空，有精灵缓缓飞过。

　　…………

　　…………

　　“所以，那片海滩就是树庭和外界接壤的地方……幻境的出入口。”

　　“没错。”

　　沿着伊瓦莉丝的视线方向，凌依看到茱蒂丝带着一个硕大的羊皮背包向两人所在的小广场返回了，童年话题也到此结束。

　　占星仪式的目的是向月神祈求答案，这将会是一场关于以利亚人何至于此的绝望提问。

　　……可是，照伊瓦莉丝刚才的说法，月神不就躺在银之树里头吗？你直接进去问它不就得了？凌依感到疑惑极了，但场面很严肃，不好说什么。

　　茱蒂丝推着一辆像是体育老师在操场上画线的白色粉末小推车，围着小广场画了一圈，画出来的圆形标准得不可思议，就好像真的有神相助一般。

　　伊瓦莉丝也在帮她布置仪式现场。

　　画完了一个指代周天的复杂图案之后，两人在法阵内部均匀洒上类似食盐的银白颗粒，似乎是象征着亿万星辰。

　　凌依乖巧地站在旁边看。

　　机电一体化的主课和选修里面都没有古典炼金术，但她跟着叶加濑耳濡目染也了解到了一些，知道这种施法方式叫作【符文之语】，已经死掉的爱丽丝爱丽丝（她俩亲手杀的）最擅长这个。

　　以利亚人两千年的繁荣和两千年的苟延残喘，拥有那么悠久的传承，使用这种更古老更原始的力量也说得通。

　　那么……在这个仪式中，填补「月神」身份的会是伊瓦莉丝还是茱蒂丝？

　　答案马上就揭晓了。

　　“古老而伟大的月神，请满足我等最后的遗愿，回答我等的问题吧……落银树庭，究竟因何而毁灭？”

　　茱蒂丝嗫嚅着提出了问题，就弯着老腰虔诚而恭敬地退出法阵，留下伊瓦莉丝手捧一根点燃的蜡烛站在正中央。

　　蜡烛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脸庞上……

　　……以利亚人那么早就知道月亮发光的原理是反射太阳光了？

　　…………

　　“芙洛拉、芙洛拉。”

　　伊瓦莉丝的轻声吟唱打断了凌依的胡思乱想。

　　“月亮上面的你、梦境里面的你……”

　　她的声音空灵而梦幻，像溪水，又像月光。

　　就像是平时豪爽的女兄弟忽然夹着嗓子发出甜腻声线，和战争机甲对拳的华夏超人登上胜者舞台欢唱马儿跳，可是却神奇地没有违和感。

　　凌依都有点听呆了。

　　直到某种存在降临在伊瓦莉丝身上，她的歌声渐渐止息，随后，抬起了手——

　　指向了凌依。

　　欸——

　　“……我？难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