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急什么啊？那可是吟游诗人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吟游诗人……”

　　叶加濑仰过头抱怨道。

　　米拉还抓着她的后衣领子——她好像对这种强迫性质的同行方式情有独钟。

　　“不陪老娘洗脚，还想老娘等你吹逼？”

　　“你想找小姐妹不能自己去啊？！我又没拦着你！”

　　米拉拥有良好的自我反省能力，停下脚步思索了一阵。

　　“——说得也是。你又不是我手下，我管你干嘛？”

　　总算松开了叶加濑的衣领子。

　　“会场在本地教堂里，旁边有个钟楼。大后天别让老娘发现你迟到！”

　　…………

　　她走掉了。

　　当着叶加濑的面走进了一家打着粉色灯光的可疑店铺。

　　“话说回来，在教堂里开学术会议吗……”

　　怎么说呢，感觉还挺朋克的。

　　叶加濑从地上爬起来，又晃回了刚才的酒吧，准备二战。

　　那杯酒还放在桌上，大叔却已经不见了。叶加濑没有问酒保他去了哪里，默默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麦芽啊。”

　　“啤酒都是这里居民自己酿的哦，我们家只是寄售而已。”酒保依然是笑眯眯地介绍道，“这一款叫‘类比推理’。看来你是个小酒鬼啊，是我以貌取人了。”

　　她从身后架子上拎出三瓶没有标签的玻璃瓶，一一指给叶加濑看：“试试精酿？这是巧克力，这是芒果，这是花生酱。”

　　“精酿好！给我来杯巧克力的。”

　　酒保给叶加濑拿了个新杯子，把瓶中接近全黑的液体倒入，漫起了厚厚一层鹅黄色泡沫。叶加濑吸了一口泡沫，爽得眯起了眼睛。

　　“小小姐怎么称呼？”

　　“叶加濑。读不顺口的话也可以叫我的外文名‘GeoLuize’。”

　　“小露易丝，你能参加索维尔会议，肯定很厉害吧？你有论文发表吗？”

　　“有啊，比如说《闪能在真空中获得质量的……”

　　呃，等等。

　　她确实有几篇发在正刊上的东西，但是那作者名字不是“叶加濑”啊！

　　“……第一作者写的是我导师。”她只好又当了一回自己的学生。

　　“懂的懂的，经常有大学生跟我抱怨这个。”

　　酒保顺水推舟地聊了下去，或许和吧台顾客聊天也是这行的职业技能吧。

　　“对了，我是第一次来欧洲，你们这里有魔法师吗？就是很传统的那种，住在木头小屋里，穿着法袍和尖顶帽，骑着扫把的魔法师？最好别跟组织扯上关系。”

　　“组织里面的法师很多，但你说的那种不参与组织纠纷的，现在已经很少啦。”

　　“啊，遗憾……”

　　“那种野法师一般穿防寒效果比较好的机车服，平时住在平流层的机械空岛里，骑魔导飞行器通勤。他们爱用的那种自带能量屏障和恒温系统的最新款飞行器，能在音速以下充分保障飞行的舒适感，是每个欧洲孩子高中毕业时最想得到的礼物。”

　　“哇哦。”

　　这不就来了吗，机械空岛。

　　叶加濑曾经考虑过在邪恶组织遍布大地的前提下一个人要如何才能实现隐居，当时得出的答案就是地下或者高空，最好是20条地铁线也挖不到的地下，和军用航空器都飞不到的高空。当然，这两种方式都既麻烦又折磨——想要躲开组织的大手，这也是必要的牺牲。

　　“有机会得上去看看……”

　　“劝你还是放弃吧，野法师虽然有些也在城市里上班，但他们对神秘的重视程度堪比古代炼金术师，外人没机会踏进他们家门的。”

　　“古代炼金术师很重视神秘吗？没感觉啊。”

　　叶加濑脑海里浮现出桑德里永那张毫无威严的婴儿肥脸，被她当面解构古典炼金术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好奇而不是恼羞成怒，要是那些野法师都像她这么好说话，她可能现在就会开始考虑该怎么刷他们的声望了。

　　“总之谢谢你的情报。眼下就先搞到那种飞行器再说……”她想起下午的超长途飞行就一阵颤抖，“恒温系统真的很重要。”

　　“建议你不要去我们城里的飞行器店，那些店就像国际机场的特产店一样，专门坑你们这些来参加会议的东方人。想买靠谱货的话，推荐去伊瓦利斯的C扇区。”

　　“告诉我没关系？你们是同乡吧？”

　　酒保给叶加濑送了一发wink：“我只告诉你一个。因为你很可爱啊。”

　　…………

　　离开酒吧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叶加濑就随便找了家便捷酒店住下。

　　在路上她还担心会出现不得不和米拉住一起的恐怖可能性，幸好没有成真。估计那个疯女人现在还睡在哪位小姐妹的肚皮上吧……随她便好了。反正去开会的也不是她。

　　在房间的小浴室里洗了澡，叶加濑感觉傍晚两大杯的后劲还没散去，溜达到了酒店屋顶，想在附近飞一会儿，稍微吹吹风。

　　她推开了没有上锁的天台大门。

　　一个人已经坐在了天台边缘。

　　“——看来我们确实有点缘分啊。”

　　叶加濑走上去，在那人身旁蹲下。

　　“哈，是你。”

　　“这是第二次见面了，你的名字是？”

　　“法埃。”

　　“叶加濑。”

　　法埃怀里抱着一把吉他，提包就放在旁边。他的双腿挂在天台外，随意地来回踢着，丝毫没有中年人的沉稳感。

　　“小小姐，我问你。你觉得失去了记忆的人，还是他自己吗？”

　　“欸，每次见面都要先来一个哲学问题？”

　　“我想听听每个人的想法。”

　　“那肯定不算啊。记忆塑造了人格，记忆没了，人格也会变成空中楼阁，产生扭曲和偏离。”

　　“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法埃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笑道：“你有时很天真，有时却又很务实。你不相信灵魂可以超越记忆，却梦着一个能和敌人坐在一起吃火锅的死后世界。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也没到那种程度……”叶加濑有点不好意思。

　　法埃却盯着她的双眼，仿佛在这个瞬间看穿了她的灵魂。

　　“天真与务实，唯物与唯心，温柔与残忍，正义与邪恶，男性与女性——你的身上，究竟有多少对矛盾呢？”

　　“————？！”

　　叶加濑骤然一惊。

　　就像在现在的天气被一桶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原本还残留着一丝的酒意，瞬间消失在冰冷的洗礼中。

　　“你……是怎么……”

　　法埃没有回答叶加濑的问题，自顾自弹起了吉他。

　　起初听起来悠扬而舒适，像是春日原野上吹过的晨风，可是在几个小节后，随着一次猛烈的拍板，曲子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弦音重叠，犹如金戈铁马般。

　　直到音乐渐渐停息，叶加濑才想起来要呼吸。

　　“——初次见面，我陌生的老朋友。后会有期，我令人怀念的新朋友！”

　　法埃收起吉他，背在身上。

　　“等等，你到底是——”

　　叶加濑忽然有种这就是永别的预感，世界这么大，而吟游诗人就像原野上吹过的风，她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位神神叨叨的大叔了。她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她向前伸出手——

　　老诗人从天台的边缘滑了下去。

　　——低头看去，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

　　…………

　　第二天，叶加濑走遍了索维尔的所有大小酒吧，每去一家就买杯酒打听情报，都快把自己灌醉了，还是没有发现法埃的身影。

　　他已经离开这座小城了？

　　“还欠我一杯酒呢……”

　　叶加濑打国际长途问桑德里永，她却只是用琢磨不透的语气说了句“你遇到他了呀”。

　　仔细一想，这两人就连从某处跳下去瞬间消失的跑路方式都很相似，说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在推理上秉持概率论的叶加濑是不信的。

　　“那可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情，为了你的完整体验，我就不剧透啦。反正流程也不长。”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更多的就怎么也不肯透露了。

　　也就是说，桑德里永知道法埃行踪不明的真相——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包含了很多信息。

　　首先，真相并不是“因为法埃是吟游诗人，所以他已经去了别的地方”这种现实而无趣的解答，他的消失本身就是一桩事件。

　　其次，这桩事件虽然“百年难遇”，但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有没有规律暂时不清楚，但事态应该还处于法埃和桑德里永掌控之内。

　　第三，桑德里永认为叶加濑有能力独自揭开真相，并且将其视为一场轻松的游戏，而且流程不长，那应该只有一个核心诡计。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反正距离会议开幕还有两天，叶加濑就只能陪他们玩玩了。

　　她想着法埃会不会是索维尔会议的与会者呢，就溜进钟楼脚下的教堂里，找到了教堂后那座石砖砌成的阶梯教室。

　　教堂里身穿一袭修道服的修女说，这座教室原本是神父用来宣讲教化的，经过修缮后变成了索维尔会议的会场，每年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们都会在这里集合一次……

　　被称作最聪明的大脑（之一）还挺不好意思的，叶加濑发出了痴呆一样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