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露说，主办方要求叶加濑带着小型摄像头航拍比赛过程，因为“贵组织首领说那位小姐很擅长高速飞行”。

　　她是怎么知道的？叶加濑百思不得其解，她没想到自己随便飞一飞也能被疯婆娘目击到——尽管实际上那天下午几乎所有华东地区组织的雷达都侦测到了一个高速移动的物体。

　　“那就拍呗。戈壁的天空这么宽广，我确实也想飞飞看。”

　　叶加濑接过江白露递来的小摄像头，绑在北落师门的杖头上。

　　两人此时正站在拉力赛起点旁的帐篷营地里，等待着正式开赛的时间点。凌依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去看参赛车辆了，周围都是些忙碌的工作人员，她们两个闲人有些格格不入。

　　“飞行，真的那么有意思？”江白露看着叶加濑从小挎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滑雪护目镜，有些好奇地问道。

　　“起码比菠菜有意思。”

　　“咳、咳……”

　　“会有种摆脱了重力的感觉。比飙车爽三倍……不，五倍吧。”

　　江白露摇头：“可是上次你带我飞，我只感觉到失重很可怕。”

　　“因为那是我抱着你飞的，你没有掌控自己的身体。虽然失重也是一种玩法，但和飞行的本质完全不同。”

　　戴好尺寸偏大的护目镜之后，叶加濑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和俏皮。她接着拿出一个装在护目镜下面的塑料隔板——这是为了在高速飞行中张开嘴不会被空气灌到吐，不过现在就装上看起来有点傻，所以又放了回去。

　　“这个，有编号吗？”

　　“迪〇侬买的。”

　　叶加濑嘿嘿地笑了，护目镜下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

　　“感觉还挺帅的吧？我帮你和沈珊珊也各买了一套，都放在家里了。有机会我教你们飞行术，很简单的。”

　　“……好呀。”

　　江白露完全没理解叶加濑所说的什么摆脱重力什么掌控自己，但这不妨碍她为能和博士一起做一件事而感到高兴。

　　“但是我要你单独教我。”

　　“好好好。”

　　稻稻从叶加濑的背上蔓延开去，包裹在她的肩膀和手臂上，变成了厚实的挡风斗篷。叶加濑把宽大的兜帽往头上一扣，说了句：

　　“那么我去叠一下buff。”

　　她右手抓着北落师门，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在场地上开始助跑。

　　达到最大速度后，她向前腾跳出去，一步一个词、富有节奏地喊道：

　　“天语、连续、飞行术！”

　　接着像骑上扫帚模仿女巫的小孩子一样，把铁杖夹到两腿中间——

　　于是地球的重力不再能阻碍她。

　　——就这样无声地飞进了夜幕中。

　　并没有穿女巫帽或者法袍一类的装束，不过花纹繁复的黑色束腰裙已经足够神秘了，那件红色斗篷似乎也在聚光灯照耀不到的昏暗中熠熠生辉。

　　江白露看着叶加濑在灯光束之间穿行，化作一个斑斑驳驳的影子。

　　她忽然觉得，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女巫或是魔女的话，那自己眼前应该就有一个。

　　她是那么的快乐而自由……

　　“——白露！”

　　那只快乐而自由的小魔女（27岁），向被束缚于大地之上的江白露伸出了手。

　　“欸……”

　　江白露以为她要和自己错身击掌，茫茫然伸出手去，然后——

　　她感到地面远离了双脚。

　　“啊啊啊啊啊啊——？！”

　　“失重很可怕是吧？那就更应该让你学会适应了！”

　　“——这是报复、打击报复！！”

　　江白露试图挣扎，但是低头一看就看到地上的工作人员都成了蚂蚁般大小，整个人就畏缩了起来，僵硬着不敢动弹了。

　　“你们在玩什么？”

　　穿着「飒」的凌依出现了！

　　“哇，手牵手飞行，感觉好浪漫啊！也让我加入吧！”

　　凌依笑嘻嘻地抓起江白露空闲的另一只手，两架运输机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个颤抖不止的白大褂女人，在拉力赛起点营地的上空撒起了欢。

　　江白露歇斯底里地叫骂：“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你们两个疯子、变态！”

　　“你说啥？风太大听不到——！”

　　叶加濑挖着另一边耳朵喊道。

　　“她说还不够快——！”

　　凌依好心地把浮游护盾移到江白露面前，给她稍微挡挡风。

　　“不等以后有机会了，现在直接把飞行学了怎么样？不收你钱！”

　　“我不、不——”

　　江白露因恐惧而混乱的大脑勉强转了一圈，发现好像没什么毛病，声音低了一半，嘟哝道：“…………也行……”

　　凌依从她背后给叶加濑比了一个大拇指。

　　“要、要怎么做？想象自己有一双翅膀……之类的？”这个在叶加濑退休后越发鬼畜的女人仿佛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助理，非常弱气地问道。

　　“不用那么麻烦，相信自己可以浮空就行了。在空中转体三周，吞下三口空气，最后喊出飞行术，你就学会了飞行。”

　　“相信自己能浮空比想象一双翅膀更难吧？！”

　　“你都没有做过在天上飞的梦吗？模拟一下！那么我们要松手了！”

　　“欸！等等、我还没有准备好——”

　　——松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啸般的失重感在瞬间就把江白露吞没。

　　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头远古巨兽的口中，浑身都不再属于自己，冰冷彻骨的恐惧瞬间抹去了所有思维能力。

　　“转！白露！转！”

　　“加油啊！你可以的！”

　　“啊……欸……”

　　幸好叶加濑和凌依把江白露抛出去的时候给了一个初始角速度，就算她像现在这样愣着不动，身体也自动在空中划出了旋转的轨迹。

　　一圈、两圈……三圈！

　　“好，开始咽气！”

　　“博士你怎么说话的！”

　　凌依吐槽了一句，看江白露好像还没有从坠落恐惧中恢复过来，推进器喷出两束红光，加速绕到下面准备接住她的身体。

　　如果是卡通画风的话，江白露的眼睛肯定已经变成了圈圈，她无意识地张着嘴——

　　咽……咽什么？

　　从无比遥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了博士的声音。

　　对了，好像说是要——

　　……咕嘟。

　　她艰难地吞下一口空气。

　　然后是第二口。

　　感觉喉咙很难受，开始有点反胃。

　　第三口——

　　“————飞行术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惨叫声还没有结束，疯狂旋转的景色却已经停了下来。

　　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就像是从来如此一般，突然静止了。

　　能感觉到吹拂在脸上的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

　　山、帐篷、灯柱……

　　是上下颠倒的。

　　…………

　　“……欸？”

　　“恭喜你会飞了。”

　　叶加濑从下面缓缓飘过来……不，是上面？

　　“恭喜你啊，一次就成功了。”

　　凌依从上面靠近……不，那边才是下面？

　　““恭喜！””

　　啪啪啪啪啪！两人在江白露面前鼓起了掌。

　　“哦、原来是我倒过来了啊……。”

　　她松了一口气，用恢复正常的逻辑思维得出了正确答案。就在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甚至是两人的手。

　　在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

　　“……我会飞了？”

　　“什么反射弧啊。”

　　叶加濑笑着拽住江白露的手，把她在空中直接甩了180度，变回头上脚下的姿态。

　　“感觉如何？”

　　江白露踢了踢腿。什么也没踢到。

　　“身体……很轻……好像能去任何地方。”

　　“那就对了。现在，你该回到地面上，去帐篷里拿一瓶可乐，冷却一下你的心脏，顺便把现在的感觉刻入最深的记忆。然后在每一个被剥削者夺走的日夜，它就会成为你还是你自己的证据。”

　　叶加濑抛下江白露，骑着北落师门——重复一遍，就像一个真正的故事里的魔女，而不是穿着白大褂在天上乱窜的研究员——往戈壁深处飞去了。

　　“这都要耍一下帅……”凌依嘀咕了一句，“魔法什么的我完全不懂，你的蓝条应该够用吧？要是飞一半掉下去就吓人了。”

　　“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告诉我还能续航多久。”

　　“真的有感觉？博士以前和我说空蓝没有预警，我还想魔法系统这么不人性化的吗，原来只是她灵视太低而已。和我半斤八两。”

　　两人望向那个不知何时给自己挂了一个舞光术，像是夜空中的萤火虫一样肆意挥洒的身影。

　　“魔力和心能的适性都这么差吗……”

　　江白露问过叶加濑，为什么不多学一点魔法，尤其是方便快捷的塑能系攻击魔法，但叶加濑每次都以“机械师的矜持”、“文职人员”之类一听就是扯淡的借口糊弄过去。唯独学了一个炎爆术，平时却不拿出来用——真正的理由原来是这样？

　　闪能转化的超长蓝条无法弥补效率的缺陷，把数量堆到极致才能赶上别人的一发，这件事本身的效率就已经过于低下了——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魔法。所以她才知足于那几个小戏法，转而去研究不吃天赋的古典炼金术。

　　天赋关上了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如果关了两扇，就可以直接拆开一整面墙，成为某个领域的天才。

　　魔力和心能，「斗争」和「生存」的意志，西方和东方的大众无限力。

　　要是没和闪能相遇的话，叶加濑恐怕只能作为一个毫无适性的普通人，在被压迫中度过相对失败的一生吧。

　　“……可能性。”

　　概率、观测、可能性。做闪能研究时，常常会提到这些词语。

　　但是直到现在，江白露才终于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可能性的化身。

　　在光污染覆盖不到的璀璨银河中，那个身影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更加美丽，几乎要让她为之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