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多远?
飞了多久?
他早已记不清楚!
但前进方向没有丝毫偏移!就像一根幽蓝色的直线,从原点处无限伸远!
身边那层幽蓝胶质许久之前就无以为继,包覆头脸的又换作薄薄一点金黄!
时断时续!更加寡淡!
数不尽的妖魔被他的身体刺透!数不清的黑流被他的身体击毁!但他耳边毫无风声!发带与衣物都毫无折卷!所经之处好像根本没有“经典格物论”里所提到的“阻力”!黑暗仿佛只是毫无实物的虚空!
没有“阻力”便该没有所谓“介质”,便该没有人族肉体赖以呼吸的“空气”,就算幽蓝、金黄、甚至体内如今越发黑浊的元力可以维持他的生存,可是“声音”却需“介质”的存在才能传播!
但他明明听到过很多震天动地的轰响——来自背后远方!
来自那个“原点”上!
如今,却又听不见了……
那座幽蓝水滴!那道威严身影!定是共同筑起顶天立地的一张平面!与他这根直线完全正交!
可他无比敬重的人!他的师伯!
再也没有出现!
只有七道黑浓匣具,愈发变得沉重!
幽蓝终于灭了,换作“惯性”带着他继续前进!
黑色流体更加少了顾忌!它们铺天盖地!从每一条缝隙猛扑向他!狠狠挤压向他的躯体!
在他眼中,狰狞恐怖的妖魔颅体渐渐又开始清晰可辨!滴淌吸唆的嘈杂声响也渐渐充斥在他身周!他终于停下来了!在这黑暗充塞的诡谲之地!活像一粒被阴森洪流卷住的“砂”!
无以量计的臂爪正在抠挖他的脖颈!无以量计的厉齿正在撕咬他的肌肤!无以量计的黑色流体正在侵占他的身体!连同无以量计的“怖物”疯狂注入进去!
他的脑袋就是那粒残存至今的“砂”!稀薄无比的金黄明明灭灭!仿佛风中残烛!
黑浓匣具在他脑后“哗哗”震动!他的耳中如今只能听到一个字!
——“吃”!!!
吃掉这些妖魔!
吃掉这些黑暗!
吃掉这些恐怖之物!!!
金黄苦苦撑着!环纹晶体在他额间几乎就要凸将出来!羁绊丝线彼端,那位圣灵公主正与符文军队一起,在奋力冲击符文胎盘!胎盘里那位幼小器灵仿佛存在于每一只符文“生命”之中,却和过往那次一样迅速衰弱!属于圣灵公主的灵魂光点也在迅速黯淡!
他的躯身此刻完全成了黑色!升腾的是无比刺眼的暗浓!与母亲脚上的筒枷!与他记忆之中,祖父眼里的倒影一般无二!
手脚、肌肉、骨骼……连心脏仿佛都要沦陷!可他手中赫然抓起一张石板!狠狠砸了出去!
师伯说过——
“他是人间之玉!绝不能坠人族威风!”
石板虽然布满裂痕,但材质仍旧刚硬!三千年前,这部“人间法典”荟萃的可是整座人间界域的珍材!残存的威能足够砸碎哪怕妖魔统领的躯体!
狂拍猛砸越发就像泼水一般!石板上突然亮起古铜色的文字!
铭刻虚空!烁烁不散!条条句句!庄严肃穆!
正是鼎立人间三千年的九则誓言!
只见石板周身蓦然现出豪壮盟誓的英魂群影!一道道刚烈不屈的血性精气蓦然透射!
气烈如火!人悍如龙!
这部残破不堪的人间重器就像与他合为了一体!道道精气好似万千英魂并肩酣战!犹山海威仪!如大地莽苍!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肩头发带人立而起,随着他的心意激昂怒放!那轮黑刺獠张之物再度浮出后脑,七道黑浓匣具累累而扣,却终于有一束光激绽出来!骤然扩散全身!遍射黑暗!
他这粒“砂”仍旧仅有一躯之体,此刻却像一轮烈日熊熊喷薄!八方四面乍然有如扬汤沸雪!只见无数黑流怖物灰飞烟灭!毫末难当!
这光不知能够坚持多久,他也根本不会思索这些,他只知道光辉绽起之时,无尽远的某个方向上陡然传来了呼应!某种同根同源的壮阔也在呼唤着他!
他霍然收起石板,甩开臂膀,踩着不知虚空还是黑暗,向那呼唤之处发足狂奔!
——他还活着!还未走投无路!
师伯说过——
“但有一息尚存,那便战斗到底!”
古铜文字与英魂群影随身叠荡!精气玄黄!如龙披挂!与他飒沓流星!
可他身后猛然响起一声怒哼!
有清脆童音冰冷问道:
“至善!你还想往哪里去?!”
黑浓匣具猛然冲出脑后,其中六道化作六方重石,死死镇压住他的头躯四肢!立时将他压翻在地!
还有一道森然暴涨,竟化为一座半凹石台!黑铁般的空洞巨门架在石台之上,一面黑浓铡刀高高悬在巨门顶端!点点黑焰如同污血滴淌下来!滴淌在他的后脑颈项!“嗤嗤”作响!
这是一座“断头台”!!!
他被压倒在这“断头台”上!!!
颈项寒毛炸立!只觉一股森寒煞气呼啸冲下!脑后蓦然发出聋鸣轰响!
只一铡!玄黄碎尽!古铜皆散!
再一铡!光辉黯灭!黑刺更剧!
无垠无限的黑色流体一呼而上!朝向他的每一寸躯身!朝向再度陷入剧变的脑后那物疯狂涌去!却被同样疯狂涌出的淡淡金黄及时阻隔!第三声轰鸣震天响起!有如针锋芒对!钟吕交击!
五官七窍早已震出凄血!然而头颅躯身还未两断!
黑浓铡刀缓缓悬起,在“断头台”上发出阴戾无比的摩擦之音!那具女童魔躯似乎就坐在空洞巨门上方,俯视着他!
“一位弱小如蚁的圣灵!还有三千年前那位人族的残魂!
“可笑!它们救不了你!
“也不会再有谁来救你!!!”
只听女童冰冷言道:
“至善!我要你的头!”
低低笑声自黑暗深处响起,倏忽间却到了他的身边,发自那六方重石身上!
有动人声音哀怨道:
“唉……水媚日思夜想便是和尊者大人双宿双栖,共赴极乐,可惜却被尊者大人伤透了心,就更抢不过大君啦……水媚便要尊者大人的皮囊好了……嘻嘻!既然得不到心,得到皮相好歹也能排遣相思之苦……大君,不知尊者大人的面皮能否割爱呀?”
“可以!”童音清脆,与浓黑刀锋一同铡下!
“那我便要那位圣灵罢!不过她与尊者灵魂共生,一个不好我螣蛇就要竹篮打水……最好能再加点别的!唔……我看如今这两片脚掌肉就很不错!黑扑扑的,一看就有胃口!”
黑铡再落,女童道:
“我只管断!其它的看你本事!”
螣蛇闭口不语,一道尖细声音急急道:
“大君!小蜚不要别的,小蜚只要尊者大人的两排肋骨!小蜚想做件骨衣护在肚子上!您看我这肚子都被乾如一打烂啦!差一丁点儿就瞻仰不到您此刻的英姿了!再说了,若不是我小蜚拼命引动刺身,乾如一那厮怕也没那么容易死……”
女童不语,黑铡又斩!
“我要尊者大人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孩儿们……”“厄运”幽幽叹息!
“我要尊者大人的鲜血!浇灌往生花海!”“杀戮”滔滔作响!
“我要尊者大人的大脑皮层!我要细细品味尊者大人的记忆!”“灾祸”扬蹄大笑!
“断头台”上,一斩接着一斩!一铡又再一铡!
金黄早已只剩薄薄一层!稀微难见!脑后元轮更像一团激烈溃烂的毒瘤!那枚光点伏在羁绊丝线上,几乎看不清楚!博大“胎盘”上的符文军队几乎也要耗尽!
可他脑后仍旧有光!
稍纵即逝!却仍未断绝的微光!
微光深处有九则誓文的惨淡字迹!有英魂精气的模糊残影!有传承书室化就的疮痍铠盔!有“琳”羸弱却不弃的随伴!甚至“出离”、“暴虐”两具非人映像都已和“他”挤在一起!
他已倾尽所有!仍然还在战斗!!!
双眼几乎难以视物,此刻却有一双纤小赤足闯了进来!
密密麻麻的黑色锁链在稚嫩魔躯身上铮扑啸卷!仿似怒发冲冠!只听“暴怒”厉声问道:
“至善!你莫非忘了你我一起见证过的异域人族了么?!”
“你还不明白你那母亲为何会入魔而死么?!”
“难道这一世的你竟蠢笨到了这等地步?!”
“人间界域早已被我播下与那人族同样的种子!就为等你这一世的肉身!”
“为了能够真真正正吞吃掉你!我休谟苦苦等待了十几万年!苦苦筹谋了十几万年!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
“至善!!!”
“你还不死心?!!!”
黑铡斩落!密雨一般!他恍恍惚惚听着这些,一股莫大的绝望竟凌驾于任何思考!如渊倾轧!
“吃?!”他的耳边又有声音响起!
“不错!必须得吃!!!死也得吃!!!”
“嘿嘿!哈哈!我老人家岂能落下!!!”
右颊陡然传来剧痛!只见黑色圆坠冲入黑暗,竟把他的右耳撕扯下来,连同金黄丝线大口咀嚼!
“老黑”的身上腾起滚滚浓浊!一张口器狰狞“望”他!与周边黑暗几乎就要不分彼此!
寡淡金黄之下,发带一端也已横上喉咙,三棱开刃!
只待终末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