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相依为命
“哇哇哇~~~”恍惚之间,陈守又听到了吴琅的哭声不断,在深井之中显得十分凄历。
“二夫人?二夫人?”陈守忙又叫道,但却毫无回音,依旧只有吴琅的哭声。
上方小小的圆圆井口透下一线光亮,显是暗夜已过,已到白天,隐约之中,看到郑秋怜躺在泥淖之中一动不动,无论陈守如何摇晃她的腿,都不见丝毫回应。
“二夫人~~~”陈守惨然,知道郑秋怜已遭不幸。
郑秋怜怀中的吴琅吸吮不出奶汁,仍是不住哭泣。
陈守挣扎着从郑秋怜怀里抱过吴琅,勉力轻轻晃动,想要安抚吴琅,奈何小孩子饿了吃不着东西,只会哇哇哭个不停,根本安抚不住。
“哎~~哎哎,有小孩哭。”隐约之中,井口传来有人叫喊。
“赶紧找找……”另外有人应声
“有人来了~~~”陈守听了两遍才勉强听到,赶紧扯噪大喊:“来人哪~~救命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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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具尸体堆到一起,有吴老太爷的,吴钰的,吴钰夫人的,吴璋的,还有若干丫环和家丁护院,都架到了柴堆之上,其中一些女子明显死前惨遭凌辱,衣着都有些撕裂不整了,也顾不及再清洗整理,看起来吴老太爷一家都已死在这场乱兵之中,无一幸免,惨遭灭门之祸。
好在深秋天气阴凉,三四天了,倒还未曾腐臭。
陈守怀抱刚喝完米粥的婴儿吴琅站在院后荒芜的山脚空地上,旁边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是附近的村民,正是他们等乱兵走后,在深山之中躲了两天才战战兢兢地出来察看,正好听到井中的呼叫,将陈守和吴琅救出来,又帮忙将散落的吴家众人的尸体搬到一起,准备一把火烧掉。
一下死这么多人,想再一个个抬棺入土是不可能了,最好的办法便是一把火烧掉。
至于郑秋怜的尸首,陈守也不好意思再托那些村民费力从井中弄出来,干脆抬土将井填满,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陈先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好心的村民问陈守。
“多谢各位乡亲了,我和这孩子也无处可去,就住在这吴家老宅吧,至少也还有个片瓦遮身……”陈守向乡亲行礼。
“那……好吧,那先生就多保重吧。”乱世之中,村民们除了卖一把力气帮忙收拾一下尸首,其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叹息着一个个离去。
陈守再看了看已烧成一大堆灰烬的吴家一门,叹了口气,蹒跚着往吴家老宅走。
他在吴家当了好几年的教席,吴家长孙吴璋一直都是他教导,倒也熟悉,知道老宅中还有些隐秘之处,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未被乱兵掠走的藏着的粮食衣物和银两。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年近半百的书生,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与其四处飘零,还不如守在这老宅之中,毕竟此处地处偏僻,比之其他地方兴许还能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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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便是两年过去。
这两年之中,中原大地反蒙抗元的浪潮越发高涨,连身处偏僻乡野的陈守都能听到很多消息。
据传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一场大战之后,陈友谅之子陈理回到武昌继位称帝,改元德寿。朱元璋则被百官推举为吴王,发兵武昌,陈理最终带着手下第一猛将张定边出城投降。[史实,见章后注释]
再后来,朱元璋又带兵攻打“东吴王”张士诚,发动平江之战,打了大半年,终于攻入城中,张士诚自缢而死。
再后来,朱元璋又命汤和为征南将军,讨伐盘据浙东多年的方国珍,最后,方国珍也投降了,朱元璋成了中原抗元义军中实力最大的一支。
吴家老宅之中,陈守带着仍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吴琅,艰辛度日。
所幸密室之中的粮食够吃,陈守也不敢随便出门,便在院中角落开了一小块地,自己种上些蔬菜,熬些稀粥也能将将让断奶的吴琅吃饱,偶尔花些在密室中找到的铜钱银两,找乡民买只鸡,或是寻猎户买只兔子,熬碗肉粥给小吴琅补补身体。
一大一小两人相依为命,陈守已将吴琅视如己出。
只是可能当日受难之时,在深井之中冻饿数天,又是深秋寒冷天气,小吴琅的身子明显有些弱。
陈守无法可想,也只能在吴家老宅中找些零散的医书看着,勉力试着寻些草药,煎了给小吴琅喝,再烧些草药水多多擦洗沐浴,好在小吴琅倒也争气,除了虚寒不已,倒也没生什么特别大的病。
熬到至正二十七年年末,吴琅已长到三岁了,老宅院中,陈守拉着吴琅的小手,教着诗词,培养他的语感:“来,琅儿,跟着我念: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吴琅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也听不懂,乖乖地照着念。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飞流击下三千起,疑似银河落九天。”
“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陈守又重复一遍。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吴琅懂事地一字一字跟着念。
陈守开怀大笑:“好好好,念得好念得好。”
一老一少正自融融,便只听早已破旧的院门有人敲响:“有人吗?有人吗?吴老太爷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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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中,数十军士围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往前行进着。
车厢内,陈守靠坐在一个包袱上眯眼假昩,旁边的吴琅则自顾自地坐在地毯上玩耍着一个木头做的玩具。
此行乃是去往南京城,马车又行得慢,约摸须得走两个来月才能到。
车旁护送的军士和陈守说明原委,说他们乃是如今已在中原地区称雄的朱元璋的队伍。至于这一次,则是因为朱元璋早年间,曾受过吴老太爷的恩惠,如今准备登基称帝,特安排了人到这边来寻访当年的吴老太爷,欲图报恩。
却不料吴老太爷因避战祸而举家返回乡下,辗转打听才找到吴家老宅,结果吴家遭遇灭门之祸,只余下家中的西席先生和吴老太爷的二孙子吴琅孤苦度日。
陈守当然不会贸然告诉那些人,吴琅实际上并不是吴老太爷的嫡亲骨血,此事除了吴家主家的几个人,外人都只知吴琅是吴老太爷的儿子吴钰的二夫人所生,自然便是吴家血脉了。
因此上,军士们便接了两人,安排了舒适的马车,要一路护送到南京去。
朱元璋要找的,乃是当年的救命之恩人,他手下的军士向自然不敢对陈守两人有丝毫的怠慢,一路小心护送,安排妥贴不题。
待得这一行车马终到得应天府,朱元璋已在当年正月初四登基称帝,建立大明新朝,定都应天城,故也俗称京师,年号“洪武”,今年伊始便算是洪武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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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陛下,蕲州府吴老太爷一家已接至京师,如何安置还请陛下恩旨。”一位侍卫模样的跪伏在地。
前面桌前坐着的是个中年大汉,约摸四十岁年纪,身着明黄帝服,面色威严,手中拿着一份奏章,正是如今的大明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伏在案前的何文灿。
何文灿乃朱元璋义子何文辉的亲弟弟。
朝中的大臣,特别是那些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开国大臣都知道,何文辉乃是皇上打天下时所收的义子,虽然并无显赫官职,却一直长年负责替皇上监临统军诸将,号令明肃,十分得朱元璋宠信,特令其胞弟何文灿入朝听用,在大都督府任指挥佥事,归属都督佥事毛骧管辖。[史实,见章后注释]
何文灿手中掌管着一支精干的人马,这支人马从不上阵前厮杀,反倒是经常做一些斥候的勾当,不仅是打探军情消息,也包括了江湖上的动静,百官的一些动向之类,算是朱元璋手下得力的情报系统干将。
“哦?怎么找了这么久?”朱元璋放下折子,盯着何文灿问道。
“回陛下,自陛下下旨后,微臣即安排人到蕲州府多方寻找,先是找到镇上的吴府,但已人去楼空,空无一人,连守宅的下人都找不到一个。据说是因为蕲州府流兵作乱,到处烧杀抢掠,整个镇子几乎被杀空了。不过臣安排的人多方寻访之后,得知吴家因避战乱,举家迁回了乡下老家,只是谁也不知道吴家的老家在何处,只得在蕲州府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最后才找到吴家老宅。”何文灿回道。
“哦?吴老太爷一家怎么样?都接来了吗?”
“回陛下,臣安排的人找到吴家老宅之后,发现吴家老宅被流兵洗劫,吴老太爷,还有其子吴钰,长孙吴璋,两位少夫人,均已死于兵祸,整个吴家只余下吴老太爷的二孙吴琅,还有家中西席先生陈守两人,在吴家老宅之中相依为命,现皆已接入京中。”
“只剩下两个人了?”朱元璋惊道。
“是,那吴琅年方三岁,吴家只剩下他一人了。”
“哦……唉,这么些年的战乱,中原百姓苦啊……”朱元璋也不禁凄然,叹了一声:“既是只剩下两人了,一老一小,就让他们住在宫里吧,让御用监安排一个小院子,再拨几个宫人过去,好生服侍。”
“遵旨。”何文灿叩首。
“还有,去告诉一下中山侯。当年朕与汤和返乡募兵,被孙德崖的大队兵士追杀,幸得吴老太爷收留,才得以逃脱。吴家乃是朕与中山侯的救命恩人,让他也来探望探望。”[史实,见章后注释]
“是,陛下。”
“还有,查一查洗劫吴家,令吴老太爷灭门横死的,是哪一方的乱兵。”朱元璋又道。
“臣遵旨。”
“就这样吧……还有,让你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没有?”朱元璋又问道。
“回陛下,陛下交代让臣留意的人中,有几人已有消息。彭和尚彭莹玉,据说已在抗元之战中战死,其弟子毕凌虚投靠张士诚,也战死了。冷面先生冷谦也战死在汝宁府一带。铁冠道人张中本在我军之中,战死于咱们与张士诚的徐州一战。布袋和尚说不得不知所踪,暂未打听到什么消息。还有青翼蝠王韦一笑,据传轻功盖世,行踪不定,属下实在是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请陛下降罪。”
“韦一笑的轻功乃武林一绝,你跟不上不奇怪……周颠呢?”
“未有确切消息,不过听说受了重伤,后来传说有人在庐山见过此人,隐居在山里之中。”
“仔细打探,务必要有确实消息。”
“是!”
“杨逍呢?”
“回陛下,杨逍接任了明教教主之位,和范遥两人皆在西域光明顶的明教总坛,臣没有打听到他们涉足中原的任何消息。”
“还有张……那个张无忌呢?”朱元璋似乎眼中精光一闪。
“回陛下,江湖上打听不到张无忌的任何消息,或许是隐居了,再不露面。”
“继续打探,有任何消息及时回报。”
“是,陛下。”
“嗯。”朱元璋点点头,对于这个义子的能力他还是非常认可的:“先去把吴家人,那个幼子,安顿好吧……去吧。”
“遵旨,臣去了。”何文灿恭恭敬敬再一叩首,站起来低身退出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