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九月,金风送寒,万木凋零,天地萧索。
康帝病笃,召集诸臣入宫,商议立储大事。
朝廷重臣分为两派,庾冰、庾翼欲立会稽王司马昱,何充欲立两岁皇子司马聃。康帝便从何充之议,立下遗嘱乃崩,年二十三岁。
何充等遂拥立司马聃即位,上称号穆帝,次年改元永和。
穆帝即位,因为年幼,群臣议尊皇后褚氏为皇太后,临朝称制;加何充为侍中,录尚书事,总摄辅政。改调太后父褚裒都督徐、兖二州,使镇京口。
皇太后便设折纱帐于太极殿,怀抱穆帝垂帘听政。
庾冰、庾翼兄弟因康帝不从己谏,由是深恨何充。禇太后恐何充一人不能统揽政事,征召庾冰入朝辅政,庾冰则因病而辞。
同年十一月庚辰,庾冰逝世,享年四十九岁,册赠侍中、司空,谥号忠成,以太牢之礼祭祀。庾翼因为兄长治丧,便留子庾方之任建武将军,戍守襄阳。
因庾方之年轻,复令征西参军毛穆之辅佐,任建武将军司马。
理丧已毕,庾翼回镇夏口,朝廷诏令再督江州,兼领豫州刺史。庾翼辞谢豫州刺史,欲移镇乐乡,朝廷下诏不许。
庾翼于是修缮兵备,积存粮食,准备举兵北伐。又派益州刺史周抚与西阳太守曹据讨伐成汉,在江阳击败成汉将领李桓。
永和元年,庾翼一日如厕,忽见一物颇像瘟神方相,心甚恶之,其后便背疽发作。
庾翼自知病危难起,于是表荐次子庾爱之代任辅国将军、荆州刺史,接替自己领兵;又表荐征西司马朱焘为南蛮校尉,率军一千人戍守巴陵。
七月初三,庾翼逝世,享年四十一岁。朝廷追赠车骑将军,谥号曰肃。
庾氏兄弟接踵而亡,至此庾氏家族便遭重挫,朝中力主北伐之臣,至此涤荡一空。
庾冰、庾翼接续而死,何充便以桓温代替庾翼之子庾爱之,令其出镇武昌。刚刚转过年来,至永和二年正月,何充亦不幸病故,终年五十五岁。
庾冰兄弟及何充皆死,庾爱之又被释兵,江东朝政不稳。细作过江,报于赵王。
石虎大喜道:二庾既死,孤睡可安席矣!
于是不复以江南为忧,便大兴土木,发诸州工役四十万人,修治长安未央宫。
石虎体胖不惯骑马,便令造猎车千乘,刻期校猎于关中及河洛之野。自灵昌津南至荥阳,数千里皆辟为猎场,若有人犯其禽兽者,罪皆当死。
又增女官二十四等,发民女三万人以配其职。
郡县守令不敢忤旨,务择美淑之女,因未嫁之女不足,复夺人之少妇九千余人,送至邺都。百姓之妇夫离子散,多有自杀者,十州军民皆有怨声。
太子石宣亦不甘落于其父之后,私令东宫掾属趁机广搜美女,会于邺宫。
石虎赏阅美女大悦,大赏有功之臣,封选秀使者十二人皆为列侯。
当时石虎拥有十州之地,府库金帛珠玉及外国珍宝异货不计其数,犹为不足,又使人发掘历代帝王及先贤陵寝,取其宝货。
光禄大夫逯明抗言切谏,触赵王之怒,被执而杀之。
中黄门严生素与尚书朱轨有怨,因赵境大雨,便借口道路损坏,朱轨谤讪朝政,暗向石虎进谗。石虎盛怒,遂将朱轨收监。
蒲洪上书极谏请赦朱轨,兼罢长安、洛阳宫役。石虎虽未追罪蒲洪,执意竟杀朱轨。又立私论朝政之法,准许吏告其君,奴告其主。
一时之间,公卿朝觐时但以目相顾,不敢相互谈论,惟恐祸从口出。
镜头转换,按下中原,复表塞北。
燕王慕容皝闻细作来报,说赵王暴戾,在国内胡作非为,于是不复以南方为忧。这日升朝议于臣僚,欲以耕牛借与贫民佣耕,税其十分之八,自有耕牛者十分之七。
记室参军封裕谏道:古者什一而税,天下之谓中正。降及魏晋,仁政衰薄,犹不闻有取其七、八者。今殿下拓地三千余里,增民十万户,其无田可耕者尚且十有三四。臣谓殿下宜罢苑囿,以赋新民,无牛者官假以牛,不当更收重税。今官衙有司猥多,宜多以澄汰;工商末利,宜立常员;学生三年无成,当令还于农业。参军王宪、大夫刘明近以言忤旨,免官禁锢;长史宋该阿媚苟容,轻诉良士,乃不忠之甚。此数事皆关乎国家利害,若明证法律,管取身安,则国家可保。
燕王闻奏欣然,乃即下令皆从封裕之谏而行;又赐其钱五万,宣示劝勉忠良之意,使欲直陈君王过失者,勿有所讳。
晋永和元年,慕容皝令其子慕容恪攻克高句丽南苏,设置守所而返。
次年,慕容皝派世子慕容儁与慕容恪领兵东袭夫余,俘虏夫余王及其部众五万而归。
慕容皝由是威镇辽东,亲临东庠考核学生,擢拔其精通经籍、成绩优异者补充近侍。因见国中长期干旱,复又免除百姓田租。
因取消成周、冀阳、营丘等郡,以勃海人设兴集县,河间人设宁集县,广平、魏郡人设兴平县,东莱、北海人设育黎县,吴人设吴县,皆隶属燕国。
借此后赵主石虎贪淫悖乱之时,燕国迅速崛起,制度亦自此逐渐正规,并得以完善。燕王于是不用东晋年号,自称燕王十二年,从此燕国不复廪命于晋。
此年亦乃前凉建兴三十三年。
十二月,前凉王张骏兵伐焉耆,降之。于是分武威、武兴、西平、张掖、酒泉、建康、西郡、湟河、晋兴、须武、安故等十一郡为凉州,以世子张重华为刺史;又分兴晋、金城、武始、南安、永晋、大夏、武成、汉中八郡为河州,以张瓘为刺史;分敦煌、晋昌三郡及西域都护三营为沙州,以杨宣为刺史。张骏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假凉王,督摄三州。始置祭酒、郎中、大夫、舍人、谒者等官,官号均仿晋朝,略有变更,车服旌旗亦仿王者仪式。
酒泉太守马岌上言:酒泉南山,乃昆仑山体,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所谓即此。山中有石屋玉堂,饰以珠玑,煌煌如神宫。殿下当立西王母祠,以保佑国家无边之福。
张骏听从,于是敕命建王母祠。
永和二年五月丙戌日,张骏去世,共在位二十二年,享年四十岁,私谥文公。晋穆帝追赠谥号为忠成公,葬于大陵。
前凉王张骏既死,部众立世子张重华为凉州牧、西平公、假凉王。
后赵石虎闻知张骏病故,于是大集诸将,乘其国丧攻之。遂发三万大军,令大将王擢及麻秋各引一万五千部众,西出长安,往伐凉州。
王擢先至,引本部军奇袭武街,生擒前凉护军将军,徙其民七千余户至雍州。
大将麻秋后引本部军至,进攻金城,凉州军民无不震恐。
张重华闻报,立即悉发境内兵众,使裴恒为将前往御敌。
裴恒怯敌,驻兵于广武,安营下寨,久不敢出战,意谓欲以司马懿胜诸葛武侯之计,以静制动胜之。张重华闻报大惊,问计于臣僚。
司马张耽进言:国之存亡在兵,兵之胜败在将。今举将多推宿将旧臣,反失其人。夫萧何举韩信于末将之中,故非因其乃故旧之臣,盖才之所堪,则授之以事。某举主簿谢艾,兼资文武,必能临危受命,克敌至胜。如不胜时,乞斩微臣之首,以谢主公兼凉州之民!
张重华闻奏大悦,于是急召谢艾,问其御敌方略。
谢艾慨然道:若主公信得过,臣愿请七千精骑,则待破敌之后,再言其方略可也。
张重华壮之,于是拜谢艾为中坚将军,给步骑五千与行。
谢艾遂引兵出于振武,昼夜兼程而进,夜间宿营于野。因闻二枭凄鸣,牙门军中皆大惊惧,以为必是凶兆。
谢艾笑谓其众:六博得枭者胜,今枭鸣于营中,乃克敌之兆也,又复何疑!
次日率众大进,正遇赵将王擢。
两军对圆,谢艾亲自出战,不上十合,王擢已自不敌,拨马而败。谢艾引兵乘胜追击,杀敌五千余,王擢直退出二百余里,方才止步。
谢艾既杀退王擢,复引兵还击麻秋。
石虎闻报两路军败了一路,不由大惊,恐被凉州军夹击,急使人召回麻秋,还师邺城。谢艾还归姑臧,张重华出城十里亲迎,加封为福禄伯。
永和三年四月,石虎欲报去岁兵败之仇,重派麻秋为将,再度西征凉州。又命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率领并、司二州军二万余人,以为后继。
麻秋领命,引兵出于河西,来攻陇右。此番不攻别处,先来围攻前凉战略要地枹罕。
于是只经一战,便先攻破金城,生擒县令车济,招其投降。车济凛然不从,伏剑而死。宛城都尉李矩闻金城被破,亦拒不投降,遂先杀妻子,然后自杀,以报效凉王张重华。
由此赵军势力大盛,麻秋复引得胜之兵来攻大夏,势如破竹取之,又来围攻枹罕。
前凉守军死力奋战,赵兵屡攻不克。
最终枹罕守将宋秦出战不敌,遂率城外二万多户军民向麻秋投降。
但前凉猛将张璩等人据守枹罕不降,且在城下多次击退麻秋进攻。麻秋率部退保大夏,以待石宁接应兵到,蓄势反攻。
张重华不断接到枹罕城告急文书,暗道:若胜麻秋,必非此人不可。
遂复任命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命其率领步骑三万,前往迎战赵兵。谢艾领命,引兵出于姑臧,兼程进军至于临河。
麻秋闻说是谢艾领兵前来,以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亦率三万兵马前来迎战。
两军布阵于平野,谢艾乘坐轻便小马车,戴白色纶巾,挥师击鼓前进。
麻秋远远望见,愤怒说道:某观此谢艾,乃年轻书生耳。于两军阵前如此穿着,不着盔甲,分明是轻视于我!
即令精锐龙骧兵三千,皆持黑矛,骑白马,飞驰入阵而攻。
谢艾中军护卫大为惊忧,左战帅李伟劝道:谢公当骑马而战,何必冒此奇险!
谢艾不听,反而下车,令于军前再置交椅高坐,手持白羽扇指挥三军。先使中护军持长枪大戟挡住赵国龙骧兵,又吩咐别将张瑁,如此如此行事。
张瑁领命,引本部军离阵而去。
赵军被凉州中护军挡住,冲突不进,锐气渐衰;又见对方主将如此情状架式,复以为必有伏兵,因不敢再进,犹豫彷徨。
此时张瑁已率兵从小路截断赵军后路,忽然鼓噪而出,鸣鼓杀来。
赵军势沮,于是兵退,渐呈溃败之状。
谢艾见时机已到,遂将手中羽扇轻挥,下令六军乘势进攻。
于是凉州将士鼓噪而进,不一时大败赵军,斩杀赵军将领杜勋、汲鱼,俘斩兵众一万三千余人。麻秋死战得脱重围,单身匹马逃奔大夏。
谢艾振旅还师,因功升任为太府左长史,食邑五千户,赐帛八千匹。
五月,石宁援军大至。麻秋复聚十二万大军,进兵屯驻河内,仍以王擢为先锋,侵占晋兴、广武、武街,越洪池岭,军锋抵达曲柳,逼近姑臧。
张重华命收拢各路镇军退守枹罕,决定亲征,被谢艾及别驾从事索遐劝阻。于是复任谢艾为都督,命索遐为军正将军,率领步骑两万抵御赵军。
时逢前凉别将杨康在沙阜获胜,赵将刘宁退驻金城。石虎又派征西将军孙伏都、将军刘浑率领步骑二万,与麻秋军会合,长驱直入,渡过黄河,攻打前凉,屯军长最。
谢艾屯军于神鸟,大败赵将王擢,迫使王擢复走黄河以南。
八月初三日,谢艾进军攻打麻秋,连战十数阵,每战必胜,麻秋败归金城,闭门不出。
告急奏章报到邺城,赵主石虎叹道:某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以偏师平定九州之地,如俯身拾芥。今以九州之力西征,却被困于小小枹罕,岂非天意哉!
遂召各路军马,俱都退出凉州。
麻秋等奉令撤军,谢艾亦不深追,振旅还军,并顺道讨伐叛敌斯骨真等部,将其击败,斩首千余,俘虏二千八百余人,夺牛羊十万余头。
谢艾回归姑臧,张重华远接亲迎,大赞其功。
谢艾获宠,遂遭凉王左右近臣妒忌,各进谗言,竟相诬陷。张重华遂将谢艾调离京城,使任酒泉太守。
在此期间,谢艾主持修建酒泉钟鼓楼,以为巡逻、报时、防寇报警之用,留传于后世,遂成为当地着名古迹。
镜头转换,按下西北,再说东南。
东晋皇帝幼弱不能亲政,褚太后临朝称制,以会稽王司马昱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又召其父褚裒共辅朝政。
褚裒固辞,尽托朝政于司马昱,自请回归藩镇。
司马昱清心寡欲而好清谈,懒理朝政,只以刘炎、王蒙、韩伯为座中谈客,而以郗鉴之孙郗超、谢安之弟谢万为掾属。
当时庾翼病逝之际,请以子庾爰之接掌荆州,侍中何充不从,转而举荐桓温。丹杨尹刘惔认为桓温有野心,不能令其掌握形胜之地,便建议会稽王司马昱自领荆州。
司马昱不肯采纳,说道: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之器,江夏之任,无出于其右者也。
终任桓温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并领护南蛮校尉;以刘炎监沔中军,代替庾方之。
桓温出镇荆州,便欲西伐巴蜀,于是先使细作入川,打探成汉动静。
细作奉命入川,适逢汉主李寿病亡,群臣拥立太子李势为帝。因李势无子,其弟李广求为皇太弟,李势不许。
大臣解思明谏道:陛下兄弟不多,若废李广,将益加孤危,请许为太弟,以延国嗣。
李势以为解思明与李广通谋,不但不听其奏,反收而斩之。
解思明临终前叹道:成汉国之危而不亡者,因我数人见在之故也。今陛下自折栋梁,国祚其将殆乎!我死不妨,只恨太祖所创基业,一旦成为画饼。
解思明既死,李势复派兵袭其弟李广于涪城,李广愤而自杀。
李势继位之后,骄淫不恤国事,也不登殿升朝接见公卿,惟信任左右佞人。于是朝廷之内谗说并进,刑罚苛滥,中外离心。
太保李奕因怒李势冤杀李广,遂自晋寿举兵造反,聚众十万围攻成都。李势虽然昏愦,但却不怯懦,闻叛军兵临城外,乃亲自披挂出宫,引禁军登城拒战。
蜀主登上城楼,手扶垛口向城下望去,见十万大军围城,戈戟映日,如同麻林。
又见阵前门旗之下,一员大将正在指挥攻城,手提长杆槊,坐下五花马,气势昂昂,正是太保李奕。李势在城上戟指大骂:李奕,背叛之贼,何敢如此猖獗!
李奕遥望皇帝登城,纵马驰到城壕边上,手指城楼,当众数说李势罪状,口沫横飞。
李势见其靠近壕边,身边并无卫士相护,乃就近侍手中接过宝雕弓,暗扣狼牙箭,暗自引弓犹如满月,陡然发矢,一箭正中李奕脖颈。
可怜!李奕引众远路而来,未待交兵,便一头栽于马下,了此残生。
李势见射死李奕,遂令大开城门,挥兵大进。
李奕部众虽然声势浩大,但因失其头领,于是大溃。自巴西至犍为、梓潼等各州郡,十万败兵布满山谷,掳掠四野,不可禁制,遂成民患。
加以此时正值蜀中饥馑又发,更至四境萧条,再无人烟。
东晋细作控明军情,快马轻舟东归,报与主帅,说成汉兵变,如此这般。
桓温闻报大喜,便命击鼓升帐,说欲发兵西进,问于群僚。
诸将承平已久,各无战心,闻主帅相询,便皆以为蜀道艰难,不可轻易进军。
桓温听罢,嘿然不悦。
江夏相袁乔出班,力排众议言道:我闻功不独享,谋不及众。夫经大事者,固非常情可及,智者了于胸中,不必待众言皆合。今为天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虽险固难攻,但比赵胡为弱,且民不知兵久矣,兵亦多年未经战阵。至于十万大军围城,因一将猝死而全军瓦解,便是明证。我大晋欲除二寇,宜先择其易为者,则非取蜀而何?今李势荒淫无道,自折股肱栋梁,又杀其亲弟,此天灭之时也。且其自恃险远,不修战备,自撤藩蓠,明公但率数万精兵,轻军速进,直攻成都,便可建不世大功。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原,公若得而有之,此国家之大利也。
桓温闻言大喜,却道:诚如众人所言,若我大军西征,赵胡渡河袭我之后,当如之何?
袁乔笑道:此论似是有理,而非实情。今石虎新败于凉州,国内军力疲弊。另闻我敢于万里远征,必以为内有重兵以防其犯境,彼焉敢妄动?便纵有侵轶之心,我尚有江淮汉沔天险为屏,沿江诸军,足以拒守。彼绝不敢于我西征时趁机进犯,更无后顾之忧矣。
桓温深然:公之所谋,乃我平生之志,惟恐诸将疑虑,故使公详论,以释众疑。
遂上奏朝廷,拜表既行,不待朝命,决定伐蜀,委长史范汪以为留守。
朝廷得表众议,果然群臣咸以为蜀道险远,桓温兵少而深入,多以为忧。
朝臣纷纷议论,皆谓不可之时,刘炎忽排众而出,语出惊人:我以为此行必克。
众皆大惊,问道:大从据何而言此?
刘炎说道:某以易占而知之。桓温亦善易博者,若无十分把握,必不为之。某但恐克蜀之后,反致恒温坐大,专制于朝廷耳。
众臣多为玄学之士,乃服其论。
字幕:永和二年,冬十一月。
桓温见朝廷久不回复,亦知难有结论,便决定不候帝旨,径与征虏将军周抚、辅国将军司马无忌率军西进,命袁乔率二千人为前锋。
次年二月,晋军西越夔关,进入蜀境。经过鱼腹浦时,桓温坐在马上,远见前面江边乱石丛中,忽有一阵杀气腾起。
桓温恐中蜀军埋伏,约住军马,令唤本地土着来问。不移时,军士将土着唤至。
桓温问道:前面可有西蜀军马驻扎?
土着:回将军,前方只有七八十堆乱石,并无军队驻扎。我等幼时在江边玩耍,父母皆力诫不许入那石阵之中,恐不能出也。
桓温:因何有此古怪?
土着:曾闻故老相传,此乱石乃是蜀汉丞相入川时所布八阵图,以当吴军。当年汉先主刘玄德兵败夷陵,退守白帝城,东吴大都督陆逊欲在此入川,则遇此石阵而回。
桓温大惊,重赏土着,止住大军,独引十数骑卫兵,下得山坡,直入石阵中观看。当时日且将坠,但见杀气自地而起,怪石嵯峨似剑,重叠如墙,江涛汹涌,浑似战鼓之声。
桓温观罢,赞叹不已,对诸将道:孔明先生闻说是南阳庞德公、司马德操弟子,鬼谷门传人,学究天人。今观此阵,真乃不世奇才,恨某生不逢其时,不能以师事之。
于是引兵直出,至于青衣。
汉主李势闻报晋军入川,不由大惊,急命大将李福、昝坚率军赶赴合水,抵御晋军。
汉军既出,商议御敌之策。诸将皆进言道:晋军远来,地理生疏。我军宜在江南设伏,待其半渡而击,则桓温必为我所擒。
昝坚却道:我闻桓温善于占卜,必能料我设伏,彼若将计就计,反为不美。不如引兵向犍为,据坚城以拒之,可保万全。
于是不听众将之论,从江北鸳鸯琦渡江,向犍为开进,与晋军异道而行。
三月,桓温兵至彭模,打探蜀军皆向犍为,于是复聚诸将,商议行止。诸将皆欲分兵两路,东西并进,以分汉军之势。
先锋袁乔急出谏道:末将以为切切不可。今我悬军深入,当集中兵力,以期一战而定。若分两路而进,其中一路落败,则大事去矣,不如全军而进。
桓温以为善计,遂留参军周楚、孙盛将兵二千看守辎重;自亲率步兵二万,令皆弃其釜甑,每人携三日军粮,以示无还归之心,直趋成都。
汉将李福回军袭击彭模,被孙盛等人击退。
而桓温则三战三胜,一路击败李权等汉军拦阻,进逼至成都城下。
昝坚赶到犍为,未遇晋军,已知上当,便从沙头津渡江还军。行至半路,哨马来报:晋军已攻至成都城外十里陌,兵临城下矣。
昝坚唬得亡魂皆冒,急率军兼程倍道来救。未曾接战,已军疲力沮,势成强弩之末。
桓温闻说汉军衔尾而至,便令袁乔回军袭之。昝坚部不战自溃,四散奔逃。至此汉军两路兵皆溃,成都只余孤城,再无援兵。
汉主李势无奈,只得集结成都所有兵力,引出城外,布于笮桥,来与晋军决战。
两军会战,各不相让,呐喊响于四野,军鼓号角震天。当时战况惨烈,晋军前锋失利,参军龚护战死,汉军箭矢甚至射至桓温马前。
晋军诸将皆惧,意欲退兵,高喊鸣金。鼓吏却手慌脚乱,闻令而误击前进号鼓。
袁乔闻鼓,拔剑在手,乘势督促军士奋战。
军士至此已无退路,于是奋力冲突。十余次冲锋之后,汉兵溃退,四散奔走。
晋军终于反败为胜,大败汉军。桓温趁胜攻入成都,令纵火焚毁小城。
李势乘夜逃走,远遁九十里,收集败军,因见部众人人惶惧,无复斗志,于是长叹数声,终于决定投降。遂遣使先送玺绶至桓温军门,后约期背缚舆梓,前来归顺。
桓温接受投降,焚梓受玺,令人将李势送往建康。
晋帝不胜之喜,封李势为归义侯,安置于建康。成汉政权至此灭亡,凡历李雄、李班、李期、李寿、李势五主,国祚四十三年。
却与蜀汉刘备、刘禅国祚一般,细思令人惊煞。
桓温一举平蜀,便在当地举任贤能,援引贤才。因将季汉司空谯献之、旧臣王誓、王瑜、邓定、常璩等人辟为参军,举贤旌善,安抚蜀地,蜀人无不大悦。
王誓、邓定不久举兵叛乱,终被晋军讨平。
桓温在蜀地驻扎一月,置将留守,便自率大军班师返回江陵。
当凯旋而归,途经德阳县境之时,因见风和日丽,歌舞升平,一派和平安宁气氛,桓温感慨万端,乃命于此设郡,定其郡名为“遂宁”,以示平息战乱,终达安宁之意。
于是此后历代沿革,遂宁一千六百年而县名不易,以至于今。
由此蜀地平定,朝廷中当初极言不可伐蜀众臣,无不含羞带愧,再无话说。
朝廷封赏平蜀之功,褚后垂帘问政,欲封桓温为豫章郡公。却被尚书左丞荀蕤劝止道:今止灭蜀而已,天下大业未就。若其后桓温复平河洛,当何以赏之?
于是终封桓温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临贺郡公。
桓温既灭成汉,威名大震。本人亦雄姿英发,自谓晋文宣帝、青州刺史刘琨之俦。因闻诸将每欲以王敦与己相比,桓温甚为不喜。
诸将闻主帅每欲自比刘琨,于是思得一计,商议妥当,命一老婢冒充刘琨家伎,引其来见桓温。老婢登堂入室,细观桓温之后再拜,潸然泪下,不能遏止。
桓温惊问:你见我面,因何悲不能抑如此!
老婢泣道:我见大人,如见故主,悲不能胜,尚请原宥。
桓温:你是何人,故主又是哪个?
老婢:某乃故司空刘琨大人侍妾也。昨见郡公游街,状貌甚似我家司空大人,故而见鞍思马,睹物伤情。特不揣冒昧来拜,以至饮泣失态,郡公休怪。
桓温大喜,入内再整衣冠,复出厅堂:你再仔细相看,某与刘司空相比究竟如何?
老婢答道:脸庞甚似,但恨其薄;眼睛甚似,但恨其小;胡须甚似,但恨色赤;身形甚似,但恨其短;声音甚似,但恨雌柔。
桓温喝退老婢,自怅然若失,褫冠解带,昏然而睡,以至数日闷闷不乐。
诸将见此皆暗笑,不敢明言。
桓温平蜀灭成,声名大振,天下无有不知。褚后亦惮其威,遂问朝中重臣:今桓温手握重兵,若一旦心萌异志,则何以制之?
会稽王司马昱进言:今有扬州刺史殷浩天姿英杰,智识高明,天下闻名,朝野推服。请太后降诏宣其入朝,使其总督内外诸军,参综朝政,庶可制衡桓温。
太后然之,于是诏征殷浩入朝,命为中军将军,假节铖,都督中外诸军事,总领六军。
殷浩既揽大权,遂征王羲之为护军将军。
王羲之就任,反上谏言:臣闻内外和协,然后国安。公掌六军。休要与桓温构隙。
殷浩良言逆耳,怒而不从。
便有人进言于桓温:将军与殷浩向来有隙,今其位在将军之上,若挟恨报复,奈何?
桓温:我熟知殷浩为人,寻章摘句则可,治国带兵难有作为,复何忧焉。且今我治下已有八州之地,自行招募军卒、调配资源,军政吏属皆不必听朝廷调度,又何惧于殷浩!
于是殷浩将欲制衡,反使桓温欲与其相抗,渐露不臣之心。
至此朝廷对桓温已不能征调如意,但求羁縻而已。幸因国中无事,君臣尚能相安。
镜头转换,桓温平蜀之事,早有人报于赵主石虎。
石虎叹道:李势无能,致使桓温竖子成名!
便欲兴兵,南下伐晋。
僧人吴进向石虎进言:某夜观天象,见胡族命运将衰,晋室当兴。陛下不必出兵征伐,当营建工役,劳苦晋人,以抑其气,方保我赵国昌盛。
石虎从其妄言,于是令尚书张群征发各郡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辆,运土到邺城以北,修筑华林苑及长墙,占地方圆数十里。
众臣申钟、石璞、赵揽等人见此,联名上疏切言谏诤:大王初迁邺城,不施仁惠于百姓,而行残虐于万民,营建无益之园墙,大兴有劳之民力,徒令百姓凋敝,国财枯竭。且今观天象错乱,臣等诚恐祸起萧墙之内,徒筑万里长城也。
石虎览奏,勃然大怒道:即宫苑朝成,而我夕死,亦无所恨!
于是督促张群,令工役燃烛而作,日夜不休。又遇暴风大雨,死者数万人众。
各郡国闻邺都宫苑将成,先后送上苍麟十六只,白鹿七头,以表祝贺。石虎令司虞张曷柱调驯,用以驾芝盖车,举行盛大朝会时陈列于殿堂庭院。
又有扬州太守进黄鹄雏五只,各颈长一丈,鸣声可达十里之外。石虎命放养于玄武池内,以为祥物。
九月,石虎命太子石宣到各地山川祈求福祉,顺便周游打猎。
石宣乘坐大车,饰以鸟羽华盖,树立天子旌旗,发十六路军马,十八万士卒出于金明门。
石虎从后宫登上凌霄观眺望,笑道:我家父子如此,除非天崩地陷,世人安能害我?孤自今高枕而卧,当复何愁?惟抱子弄孙,终日为乐耳。
太子石宣引十八万军士,每到一地停留,既令人结成长围,四边各有一百多里,然后驱赶禽兽,皆汇集于大帐之前,使文武官员跪立,火炬照如白昼。
又令劲骑百人驰马,向围圈中射兽,自与姬妾乘车观看,直到禽兽全被射死方止。
若有禽兽逃出围圈,负责围守有爵者则夺其马,令步行一日,无爵者责罚一百鞭刑。士卒饥寒交迫,死亡一万余人,所经三州十五郡,物资储备全都挥霍无遗。
石虎又令石韬继石宣之后出行,从并州到秦州、雍州,其情形皆与石宣相同。
石宣闻之,却恼怒父王对石韬宠爱与己势均力敌,转对石韬越发嫉恨。
宦官赵生得宠于石宣,深知其意,暗地劝说除掉石韬。石宣然之,从此始有图谋。
桓温驻兵江陵,闻报赵王无道,国中大乱,以为千载良机,遂上表天子,请兵伐之。
褚太后问计于群臣,殷浩奏道:赵王虽暴虐无道,乃拥十州之地,未可伐也。可先遣使往封凉州张重华,使攻长安、洛阳,我再出兵攻其江淮以北,则庶为万全之计。
太后准奏,于是遣御史俞归,至凉州封张重华为西平公。
俞归领旨,持节出京,至于凉州,宣晋帝敕旨。
张重华欲为凉王,未肯受诏,使亲随至馆驿中来见俞归道:我主公自故刺史张公轨始,世代为晋忠臣,今封爵竟不如鲜卑,何也?
俞归笑道:先生失言,非为此论。昔三代之王,爵至贵者莫如上公。及周德之衰,吴楚南蛮之地始僭称王号,而诸侯不攻其非,盖以蛮夷视之也。当时假使齐、鲁称王,诸侯岂不八方奋起,鸣鼓以攻之乎?汉高祖封韩信、彭越为王,寻即谫灭,盖亦权宜之计,并非真心以待之。今天子以贵主上忠贤,故爵以上公,任以方伯之重,宠荣极矣,岂鲜卑、夷狄所可比哉!且某闻功有大小,赏有轻重,今贵主上始继立凉州,若封为王,使率河右之众东平胡羯,修复陵庙,迎天子返归洛阳,则将何职爵复以加封?望回复贵上,再思再想可也。
亲随回宫,即将天使之言回告凉主。
张重华闻之,乃排设香案,大礼参拜天使,拜受西平公之爵。
雍州刺史杨初闻说凉州已受晋朝之封,亦遣使入建康称藩。朝廷大喜,诏封杨初为雍州刺史、仇池公,仇池自此亦归降晋室。(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