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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雨落

  仲秋,八月初一。

   伏灵三年的第一场雨来的极迟。

   大日高悬天心,雨珠打的树叶噼啪作响。

   深知这场太阳雨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头晕脑胀,身子骨稀软的苍雪强咬着银牙爬起身来。

   挣扎着将几口陶罐于木板车内搬到林间空旷地。

   果不其然,两刻钟还不到,雨便停了。

   苍雪将六口陶罐集为一口,只得到小半罐雨水。

   将陶罐重新搬回木板车,苍雪从戏箱内取出一块干巾布,将小屁孩身上雨水擦干净。

   “小雨,娘去哪儿了?”

   苍雪俯于小屁孩耳畔轻声询问道。

   小屁孩吧唧着嘴,梦呓道:“糖葫芦真好吃,再来三串,给爹爹娘亲姐姐一人一串。”

   雨后山林格外闷热,苍雪为小屁孩脱下湿衣裳,换了干衣裳。

   燃起篝火,给雨水消毒。

   待沸水冷却,自个痛饮大半杯,再喂了小屁孩一杯,最后灌满茶壶,等义母回来喝。

   ……

   日薄西山之际,睡醒的苍雪茫然环视四周,还是不见义母踪迹。

   心头不安愈发强烈,女孩再也坐不住,拿起鸳鸯剑朝山林深处走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娘可能扔下我,但绝不会抛弃小雨!”

   林间格外静谧,听不到丝毫鸟啼虫鸣,苍雪握紧鸳鸯剑,踩着枯叶,神情警惕间走的小心翼翼。

   闷热的环境中,女孩忽地蹙眉。

   “什么味,这么臭?”

   循着臭味往前走了约莫十数丈。

   女孩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映入眼帘的,是恍若一团黑云的蝇海。

   老鼠、乌鸦,还有无数于腐烂血肉间蠕动的蛆虫。

   “啊!!”

   凄厉尖叫声响彻整片山林。

   ……

   日薄西山。

   女孩背着女人尸体直往深山里走。

   一大一小身后,蝇海黑云拉成一条河。

   行走间,不时有碎肉蛆虫簌簌掉落。

   女孩抬眼望去。

   望见不远处落差数十丈的山崖下,有个黑乎乎的穴口。

   两个时辰后。

   洞穴内。

   女孩用鸳鸯剑勉强挖了个浅坑。

   将义母狰狞恐怖的腐尸拖进葬坑。

   女孩不顾被剑刃划至鲜血淋漓的双手,鞠起一把土,洒到女人身上。

   一把一把又一把,即使不舍,可浅坑最后还是成了微微隆起的坟包。

   “娘,再等等,女儿一定会回来的,会将你与爹合葬同穴、同棺。”

   “娘,你走了,女儿可咋办啊。”

   “我才七岁,我也需要被守护啊。”

   女人走得太突然,以至于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女孩茫然无措,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

   “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守护好小雨的。”

   “除非死亡,否则没人能将我从小雨身边带走。”

   义母的两柄鸳鸯剑,女孩留下一柄,带走一柄。

   翌日。

   天光微亮。

   女孩舍弃木板车,只带走小屁孩,还有两只戏箱,两个陶罐。

   ……

   仲秋,八月初三。

   古道上,女孩背着小屁孩,左手两条手臂挂着两只戏箱。

   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日上三竿之际,苍雪微微抬头眯眼。

   粗糙通红的小脸蛋,滚滚汗珠于下巴滴落。

   枯黄的发丝黏在额头、两鬓间,嘴唇干裂,迸出一条条血缝。

   “那是……一个村子吗~”

   一刻钟后,女孩立于一块等人高的青石前。

   青石上镌刻着三个大字,可惜从未上过学塾的女孩并不认得。

   将目光收回,再投向村落。

   山坳里零星散落着二十来户人家,远不及长留村。

   土墙倒塌,院门虚掩。不闻狗吠,难觅人踪。

   “也是全村人集体逃荒了吗~”

   苍雪寻了一座还算完好的小院,走进屋子,将小屁孩放于木床上。

   从晌午搜至日落黄昏,搜遍家家户户,几乎捻走每一口米缸中的最后一粒粟米。

   女孩勉强集了小半碗。

   喝下粟米粥的翌日清晨,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的小屁孩终于苏醒。

   “姐姐,咋不见娘亲?”

   小屁孩一句话,问的苍雪哑口无言。

   沉吟了好一会,女孩柔声道:“娘亲提前往龙城去了,说是给咱俩探路。”

   “真的吗?”

   小屁孩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苍雪。

   女孩点点头,“姐姐啥时候骗过你。”

   “娘亲是大人,大人不该丢下小孩子的。”

   小屁孩一脸认真道:“等到了龙城,姐姐,我一定要打娘亲屁股。”

   ……

   休息了两日,确定小屁孩能跑会跳,姐弟二人于八月初六继续上路。

   晌午、下午,烈阳毒辣,躲在树荫下避暑。

   夜幕降临后借着月色上路,直至筋疲力竭才会找个地方睡觉。

   八月初八,朝阳初升。

   古道上,蹦蹦跳跳的小屁孩停下身子,回头看向背着一只戏箱,再抱着一只的苍雪。

   “姐姐,戏箱那么重,咋不扔了?”

   苍雪舔了舔嘴唇。

   越舔裂口越多,裂口越多越想舔。

   体内严重缺水。

   “小雨,戏箱里可装着你的虞姬戏服,还有姐姐的霸王戏服。”

   “这是爹娘最后一次走穴回来时,专门给咱们买的,丢不得。”

   小屁孩歪着小脑袋琢磨了好一会,“姐,让我背一只吧。”

   ……

   八月初九。

   天边刚刚泛起微微鱼肚白,姐弟俩便上路了。

   戏箱太大,小屁孩太小。

   行走间脚后跟不断磕磕碰碰,模样着实滑稽。

   “姐,你脸咋啦,和去年躺棺材里的爹爹一模一样。”

   浑身阵阵冒虚汗,脸色煞白如纸的苍雪冲小屁孩笑了笑,“姐姐没事。”

   昏昏欲倒间,肩膀忽然一松。

   苍雪先是愣了愣神,旋即轻轻一笑。

   女孩身后,小屁孩咬紧牙关,一双小手竭力托起姐姐戏箱。

   ……

   八月十一,玉盘高悬,月华如雪。

   林间,虚弱困乏的苍雪昏昏欲睡。

   无聊至极的小屁孩仰头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两颗不行,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这两颗可以,紧紧挨在一起,肯定是爹爹和娘亲。”

   小屁孩稚声稚气道:“娘啊,这都好些天了,你咋还不给我托梦呀。”

   “爹爹都给我托过好些个啦。”

   “娘啊,你见到爹爹了吗?还有旺财和来福,还有咱家的老黄牛,它们都还好吗?”

   “娘,你跟老黄牛说,小雨不是故意要吃它的肉,对不起呀。”

   “娘,你问问旺财和来福,我给它俩烧的纸钱和金元宝都收到了吗?”

   “娘,我好想爹爹,还有旺财和来福,还有老黄牛。”

   “娘,我最想最想你。”

   小屁孩身后,躺在满林枯叶间的女孩泪流满面。

   ……

   八月十三,小屁孩病了。

   病得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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