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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大漠6

  伏灵十八年,二月初一。

   卫褚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两只脚掌膨胀了数圈,连鞋都穿不上了。

   韩香骨上禀长官,独自一人看守祁连塞,让卫褚待在玉门关安心休养。

   二月初五。

   卫褚两只脚掌开始溃烂,流脓的同时散发腐烂的酸臭味。

   韩香骨每日回来都会拿着匕首,将腐坏部位的烂肉生生剜去。

   老兵们看过后连连叹息,说是严重营养不良,再不进食肉蔬,则溃烂会沿着脚掌往两条腿蔓延,届时就得截肢才能保住小命。

   玉门关肉蔬极匮乏,连百夫长这样的军官都吃不起,更何况卫褚一介无名小卒。

   “老韩,我不能死在这儿。”

   之后,卫褚拄着拐杖出了玉门关。

   整天都待在大漠上,找蛇、找蜥蜴、找蝎子,找所有能吃的活物。

   半夜回来后,韩香骨也会帮着抓老鼠。

   总之二月一整月,卫褚几乎吃遍了大漠上所有活物种类,甚至连蛆虫都不放过。

   三月份的一天。

   清晨,韩香骨被一阵哄然大笑声吵醒。

   少年睁开惺忪睡眼,爬起身子走出石屋。

   不远处的空地上,燃烧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口铁锅。

   锅中沸水滚滚,煮着一匹昨儿死掉的老马。

   玉门关几位百夫长仿佛几头狼王,围坐铁锅,人手捧着一根大骨头恶狠狠撕咬着。

   而在一众老兵指指点点的嬉笑声中,卫褚学着狗的模样,一会儿转着圈,一会儿汪汪狂吠,一会儿吐着舌头,取悦几位百夫长。

   “男人的尊严都被你个废物丢尽了!”

   “厚颜无耻,猪狗不如的鼠辈,赏你了!”

   一位百夫长将啃干净的骨头递向卫褚。

   卫褚刚要伸手接住。

   那位百夫长冷笑道:“做狗就要有狗的觉悟!”

   卫褚谄媚一笑,张开嘴巴。

   百夫长却故意手一松,让骨头掉在了地上。

   卫褚没有丝毫犹豫,低头用嘴巴咬住沾满土尘的骨头。

   竟当真如欢脱的野狗般撒丫子跑开。

   ——

   那锅马肉骨头,最后全归了卫褚。

   男人将骨头全部研磨成粉,每天喝小米粥时给自己和韩香骨一人加上小半勺。

   你还别说,真顶用。

   卫褚溃烂的脚掌很快好了,不过却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而韩香骨也能明显感觉到,原本林黛玉般娇柔软弱的身子,开始渐渐有了气力,不再总打哈欠,困意连天。

   “值得吗?”

   韩香骨问。

   “老韩,我不能死在这儿。”

   卫褚成了玉门关的笑话,将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男人一点也不在乎,只想活着。

   “老韩,只要能活下去,活着见到我妻女,莫说做狗,就是吃屎我也愿意。”

   ——

   自伏灵十八年三月份开始,魏国各州陆陆续续,有府县捕快押解来服军役的流放犯。

   算算时间差不多。

   伏灵十七年九、十月份秋收,有的地方闹旱灾,有的地方闹洪灾,蝗灾。

   交不上赋税那就只能服徭役。

   九、十月份出发,路途遥远,六七个月抵达西垒塞长城,可不就到伏灵十八年三四月份了。

   流放犯中竟有不少胡州湘绣县人士。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天天下值后,卫褚便与老乡们蹲坐在玉门关城池城根下。

   望着大漠壮美风光,一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边聊聊家乡亲朋趣事。

   大漠气候无常。

   进入五六月份后。

   白昼阳光灼烤的盔甲滚烫,入夜后又冷的人直打摆子。

   太多士卒染疾,有的上吐下泻,有的血肉溃烂,仿佛一具步履蹒跚的尸体,隔着很远便能嗅到腐臭味。

   与来自肉身的痛苦相比,内心的煎熬最为折磨人。

   西垒塞长城士卒多为地里刨食的老百姓。

   看守烽火台其实比种地轻松多了。

   可在家乡,爹娘妻子儿女就在身边,再苦再累内心也是充实的。

   而在西垒塞长城,士卒们要面对的是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是比霜雪更寒的燕山月。

   是凶残暴虐的匈奴骑兵。

   还有无孔不入的孤寂。

   白天还好。

   入夜后,那一位位伫立城墙之上,静静遥望故乡方向的烽火台小卒,在高悬明月映照下,活像一尊尊石像。

   韩香骨见过堂堂七尺男儿,喝了一碗马尿后,便如小孩一样嚎啕大哭,满地打滚要回家找娘亲。

   也见过脸皮薄的,直等夜深人静时,跑出石头房,寻一僻静处,抱头呜呜,哭声之悲戚,仿若女鬼。

   ——

   光阴似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恍惚之间,伏灵十八年便从指缝间悄无声息溜走。

   伏灵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

   祁连塞烽火台。

   老了十岁的卫褚,一手摩挲着一块长条形的骨牌。

   两块骨牌皆来自于去年那锅马骨头。

   骨是卫褚削磨的。

   ‘沈星烈’‘卫燕奴’六个字是韩香骨用匕尖刻的。

   两块骨牌是卫褚准备回乡后送给妻女的礼物。

   说是要将‘一锅马骨与人狗’的故事讲于妻女听。

   “老韩,快了,下月咱俩就能回去了!”

   卫褚加重力道,两块骨牌早被男人摩挲至如玉一样温润。

   “两年多风霜,这幅鬼样子,也不知你女儿还认不认得出你。”

   卫褚老了十岁,韩香骨也不再少年。

   两年前浓密乌黑的长发,如今已是枯黄杂乱似鸡窝。

   如女子一样白净的皮肤,也被大漠烈阳晒至黝黑,被风沙割裂至粗糙。

   “会的!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燕奴一定会认出我的!”

   卫褚信誓旦旦道。

   ——

   知道韩香骨与卫褚下个月就要回去了。

   三十来位湘绣县老乡,将两人逼仄石屋塞得满满当当。

   一众人等,也就韩香骨一个人会识文断字,自然担当起了落笔重任。

   玉门关没笔墨纸砚,却休想挡得住老乡们的思乡之情。

   有人将屋里床板拆了,用斧头劈成长条。

   有人偷偷溜进灶屋找炭,被巡逻士卒发现,被长官用鞭子抽的鬼哭狼嚎。

   有人抽出钢刀,要放血作墨。

   卫褚赶忙阻止。

   最后韩香骨甩甩手腕,抽出绑缚于小腿上的匕首。

   “爹娘,俺是大柱,俺想您二老了。”

   “他妈的,兖州口音?滚蛋,老韩与老卫是要南下胡州!”

   “翠儿,我是孩他爹,告诉爹娘,我想他们了,再告诉小蛋,我也想他,翠儿,我最最想你,爹娘老了,小蛋才四岁,家里家外就你一人,我……”

   “打住打住,太多了,一根木片撑死也就刻二十个字,酝酿好了再上前。”

   “翠儿,我是孩他爹,我想爹娘小蛋,最最想你,我很好,勿念。”

   “多了多了,减去两个。”

   “翠儿,我是孩他爹,我想爹娘小蛋,最最想你,我爱你。”

   ——

   ps:失算了,还得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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