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达·马克西莫夫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手中的蛇骨法杖也愈发沉重。
卡玛泰姬的阶梯对她来说有些太长了,与之前意识出游的经历相比,她感觉自己背上了一套沉重的沙袋,即便她也知道这只不过是种短暂的错觉,但体会过精神的无拘无束后就很难再次忍受肉体的沉重。她一边抹去额头上如雨点般洒下的汗珠,一边在心底默念曾经学习过的知识要点。
她心底非常紧张,因为皇帝与禁卫军已经冲向了第七庭院枢纽,即将见证她独立的实战成果。当提及要向某个心灵灌输特定情绪、操纵思想与梦境、创造幻觉与幻听的时候,总会有许多需要注意的情况出现。这类奥术是一种向内探索的智慧,学习这类奥术之前往往需要阅读大量心理学书籍,剖析目标心理模型,探究其思想动机与内在驱动力。
向内探索的智慧与向外探索的智慧一样深奥,一些看似简单的技巧往往需要大量的知识进行铺垫,其结果也与灵能者本人的想象力和战术思维紧密相连。比如敌人手中的锋利的剑刃即将刺入施法者喉咙的时候,敌人会莫名偏执地想要踩着地砖缝隙行走;比如某些人内心中的特定(本就存在)冲动情感被突然唤醒,某个特定目标会将对某个人、某件事物的感情转移到另外本就不想关的一个人、另外一件事物上,从而依照施法者的意愿去进行某些行动。
诸如此类的心理暗示需要极其精密且复杂的构建技巧。
皇帝认为旺达·马克西莫夫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即便后者不这么认为。
她认为自己送入第七枢纽的秘法师集体潜意识里的东西或许能在随堂测验上得到高分,但却不能被拿到真正的考试上与其他人一较高下,因此她忐忑万分,生怕测试结果不能令她的老师感到满意。
“不要动,莫度。”
皇帝踏入第七枢纽的大门,暴露在几面深红色全身镜的照射之下。他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那些全身镜,然而莫度却嵴背紧绷,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能用幻术进行伪装,只会让自己曾经的同门认出这些深红色的全身镜是什么东西——记载这些魔法物品的档桉十分偏僻,但莫度从不认为这位曾经的同门没有阅读过那些档桉。与其去寻找他阅读过的书籍,还不如去寻找他没有阅读过的羊皮纸,起码那样统计工作还会轻松一些——皇帝大踏步地穿过念诵着咒文的苦行僧,大步走向被秘法师们簇拥的莫度。巨人般的半神散发出的光辉令那些罹患各类疾病、因为肢体变异痛苦不已的自虐式狂信徒感到一阵舒适,仿佛病痛彻底远去,而他们的灵魂得到了抚慰。
“告诉他们实情,告诉他们,你看到了什么样的真相。”
“我只看到了你的野心。”莫度将龙牙剑剑尖对准了皇帝,两名禁卫军立刻冲上来端平卫戍之矛,锋利的大戟指向莫度以及那些召唤出拉格加多尔之环的秘法师。他们将手指放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发射爆弹击毁这些敌对灵能者的躯体。“你想要取代至尊法师,你想要掌控下一任至尊法师的任免,掌控卡玛泰姬,不是吗?”
“我已经做到了。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能够进入图书馆,你们甚至连任何一本能够对抗我的魔典都拿不出来。”皇帝的剑尖朝下,炽热的灵能将地砖烧得焦黑。“我没有必要与至尊法师争夺权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尊者,而你因为愚蠢和嫉妒,正在浪费拯救尊者的宝贵机会。”
“我……”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你不愿意放下武器,那么我将会在这里杀死你。”随着指令下达,莫度看到了一个模湖的影像。他单方面认定那是未来,是以太浪潮推向沙滩的命运碎片。他看到某个人的胸腔被金色的利剑贯穿,而这个人没有穿着装甲——他将被眼前之人杀死,那把至尊法师赠予的圣剑将会斩断这把龙牙剑——这是一个不可接受的结局,因为这代表着他无法在这里组织背叛者的脚步。
虽然他没能看到之后发生的事,但他能用自己的智慧推理出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对这里的每一个人犯下的暴行。如果你没有更多谎言要说的话,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我的能力了。我使用了自己修改的术式,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术式。”
深红色全身镜如同向日葵一般转动,将红色的光芒笼罩在皇帝与禁卫军身上。然而深红色全身镜并没有像莫度所想的那样停止转动,将光柱汇聚在皇帝与禁卫军身上,而是继续转动,眨眼间笼罩了所有苦行僧。面对这个场面,莫度也有些吃惊,他看到庭院中的苦行僧瞬间消失、不见去向,而空间转移的痕迹几乎无法察觉。
可以判断这是一次短距定点传送。
“他们没有被转移到土星,而是加德满都的广场,这与你最初设定的目标不一样,对吗?”皇帝走上前,将一张旺达·马克西莫夫曾经在梦境中见过的照片扔在地上。他走进龙牙剑的攻击范围,用发光的双眼紧盯着莫度。“我不介意向你解释一切,莫度。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只会将自己无法理解的知识认作是触犯禁忌的技术,有可能你也无法理解这些被转移到庭院里的全身镜是谁制造的。
皇帝挥了挥手,那些因为旺达·马克西莫夫的巫术受到影响的秘法师也消失不见,莫度甚至没能来得及阻止。他原本还想向皇帝质问那些秘法师的去向,但想到那些苦行僧,他也把最后的质问吞了进去。
“1995年的那个夜晚,他们曾在那里举行过一场庆典,庆祝我获得物质界的肉身。我预见了这一幕,所以在很多年以前,我就购买了当时一位游客拍摄的照片,从而让那些苦行僧、那个庭院还有旺达之间再次产生联系。那是一个复合奥术,旺达的魔法不仅令你将六个不同的符文所蕴含的意义调换,还从集体潜意识中标记了那些苦行僧。”
莫度喘着粗气,将剑刃对准皇帝,脑内大动脉怦怦直跳挤压着脑组织和神经,心跳在耳中敲起战鼓,颅骨内部刺痛的感觉几乎令他倒下。
“这一切你都无从察觉,因为你拒绝让其他人检查你的术式,也拒绝让别人检查过你执行过的任务。你告诉过我,不要让受术者察觉自己被操纵,我也将这句话告诉了旺达。”皇帝拨开莫度的龙牙剑剑刃。他看到了莫度因为羞辱变得通红的脸颊,也注意到了后者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其他簇拥在莫度身边的秘法师将目光在皇帝与莫度之间来回扫视——他们并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命令,毕竟至尊法师已经将卡玛泰姬大部分权柄交予了皇帝,如今皇帝才是卡玛泰姬的掌权者,几乎所有资源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下——在不少人、尤其是出身秘法师家族的秘法师来说,这就是一场内部政变,他们只需要站在胜利者一方就够了。秘法师家族从来都没有选择权,这是他们换取特权的代价。
“你总认识自己是对的你从不愿意承认其他人的能力远远超过你,你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遭受到了愚弄。你见证的未来局限于以太之海向你展示的命运碎片,即便你知晓所谓的预言只不过是谎言之一,可你却从不承认自己遭受了愚弄,不愿意独立思考,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见到的预言。莫度,这并不是忠诚,这是愚昧、自负和顽固。你甚至连忠诚都谈不上,你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永远相信的信条,一个永远伟大、永远可以的目标。你是个狂信徒,莫度,你甚至不配相信尊者的信条。”
“你呢?你要怎么证明自己是对的?”
“我不敢保证,莫度。我只知道我我因一个特定的使命诞生,我看得比任何人都要远。我知道我是对的,莫度,即便我的行为存在争议,即便我的理想会让我失去一切,我仍然知道我是对的。”
作为一名被伦敦圣殿发掘、出身于上流社会并且天赋异禀的秘法师,莫度从未受到过此等侮辱。他忘记了自己所见证的预言,忘记了那把可能刺穿自己胸膛的金色剑身,挥舞着龙牙剑冲向皇帝。然而没等龙牙剑的剑刃触碰到皇帝,另一种坚硬的金属就从侧面刺出来,拍在他的龙牙剑侧面。没等莫度反应过来,禁卫军阿蒙就冲到他面前,双方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能让一个成年人伸展手臂。
禁卫军用包裹在装甲里的手掌紧紧捏住他的喉咙,直到此刻莫度才意识到禁卫军那半神般的身材有多么高大,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念出咒语,禁卫军就以一记重拳结束了战斗。阿蒙已经控制力量,否则一位成年男性的颅骨硬度根本无法抵抗愤怒的禁卫军的攻击。
皇帝大步从那些幸存的秘法师中间穿过,阿蒙将收缴的龙牙剑插在腰间剑鞘,跟着皇帝从人群中走了过去。当旺达·马克西莫夫终于赶到的时候,她只看到被人群簇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莫度,能够见证她成绩的秘法师和苦行僧全都消失不见,那些秘法师全都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紧盯着她。
正当她手足无措、正打算闭着眼睛发动攻击的时候,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她就这么慌慌张张、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穿过,手指与脖子紧张得几乎痉挛,等到她走上阶梯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看着后面,生怕有人忍不住攻击她,因为她害怕有人发现自己给莫度的意识中植入了一个想法。植入想法比窃取信息要难得多,即便经过多次训练——从让去往街头冰淇淋购买甜品的顾客改变选购的物品,到让地球另一端的某一位官员出现笔误和口误,旺达·马克西莫夫的训练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她所经历的训练比《盗梦空间》演绎的还要困难得多,更何况她在面对一位奥术大师,常规心理学手段根本行不通——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打算攻击她。这是她从那些秘法师的心灵里读取到的想法,这让她有些惊讶,毕竟他们已经对卡玛泰姬发起正面进攻,可以被认作是入侵者。
她也有些好奇,为什么此次入侵行动中卡玛泰姬的表现如此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