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比学着母亲的样子，鼓起勇气把手放到设备的握把上。

　　 这么做的确需要专注与勇气，特别是湛蓝的电流击穿空气，从身旁一闪而逝的时候，露比甚至感觉自己的长发变得卷曲，空气里的臭氧味塞满了她的鼻腔，就连紧身衣下汗津津的皮肤也开始酥麻，白金色的发丝粘连在额头和脖颈上。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担心自己会被电流击中，露比也不例外。

　　 过分的专注与恐惧让她没能倾听黑尔将军所说的话。她还没能理解什么是“不要太过礼貌”，黑尔将军就拉动握把——那是一个开关——空气开始振动，更多电流攀上设备表面。露比感觉一股吸力将她的手牢牢按在握把上，某种东西随着电缆冲进她的身体，然后抓着她朝天空飞去。她仿佛穿透音障般没入银白色的云雾，轰鸣声从头顶砸进脚后跟，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陷入了黑暗。恐慌仿佛酸液注入鼻腔与泪腺，她惊恐地伸出手臂四处摸索，步履蹒跚，小心翼翼。

　　 没等她的眼睛适应黑暗，她就听到了一个来自不远处的声音。

　　 “妈妈？”她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转头，带着些惊喜。

　　 “站在原地。”

　　 黑尔将军语气里带着些责怪，似乎对露比此刻表现出的恐惧很不满。

　　 借助墙壁上散发着蓝光的怪异符号，露比注意到自己与母亲身处一个并不太大的房间。臭氧与烧焦橡胶的气味消失了，皮肤上也没有不断的刺痛，甚至就连空气也变得凉爽，并且带着一股不算太难闻的化学品气味。

　　 她的情绪迅速稳定了下来，没有像普通青少年一样大声地、惊慌失措地询问这里是哪里。理智回归后，她确定了自己和母亲的情况，将手放在武器上面——与其等待事态发展，不如求助自己的武器，这是蓝乌鸦岭训练营教授给她的思维方式——露比发现这个地方有着十分明显的人造痕迹。支撑她做出这个判断的不是墙面高处散发着蓝色光辉的怪异符号，而是这些类似混凝岩层堆砌、切割成的建筑内饰完美符合欧几里得几何的定义，能够建造这种建筑的一定是有知性的生物。

　　 虽然一开始的表现有些不堪，但露比现在的反应勉强让黑尔将军满意了一些。

　　 “擦干眼泪，保持礼貌。”黑尔将军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带着某种伪装出来的优越感。她发誓要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现在她骄傲地将这条路展现给自己的女儿——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摆脱九头蛇的控制去做某些事。她生来就是九头蛇，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能否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还是得要由接下来的情况决定。黑尔将军不会把自己的紧张袒露出来，哪怕手中没有能够致命的武器，她也能表现得像是手里握着把枪或者某张行政命令，可以对自己面前的人颐指气使。

　　 “站在我身边，”黑尔将军说道，“在我允许你说话之前，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露比顺从地照做了，哪怕她在蓝乌鸦岭表现得有些叛逆。

　　 “如果你是来催促我们履行约定的，那我只能告诉你，还没有到时间。”黑暗的前方，陌生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不久前我们检测到你的设备自主发出信号。现在我们主动调低了功率，关闭了设备。”

　　 一束不算强烈的光线落在黑尔将军和露比身上。女孩惊恐地看着前方同样不算明亮的光束，控制住自己朝着那个生物开枪的冲动——那是一个有着类人五官的蓝皮肤生物，白癜风般的浅色斑点浮现在它的面部皮肤上，双眼周围浅色的皮肤面积更大，就好像它往自己的脸上涂抹了骨灰——看到这个生物的那一刻，露比便感受到了威胁，除了最直接的武力威胁以及面前其余尚未被照亮的黑暗中隐藏的危险，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面部模仿人类笑容的蓝皮肤类人生物绷紧的皮肤下，充斥着她难以想象的贪婪和恶毒。

　　 露比惊恐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会与外星人合作，而且是神盾局绝密资料中的克里人（对于黑尔将军以及五角大楼来说，神盾局的塔希提计划隐藏外星人尸体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这种外星人被标注为“极度危险”“具有侵略性”，无论是科技水平还是身体素质都远远超过一般人类。这是皇帝的《统一真理》中所需要清除的外星异形，难怪马利克家族的斯蒂芬妮如此渴望知晓母亲的秘密……露比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迷糊。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要这么做，哪怕是最愚蠢的人都能明白，如今分裂的人类种族在外星异形的威胁下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你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人，这违背了我们当初的约定。”那个生物装腔作势地指着露比，戏剧化的语气带着做作的愤怒，“这可让我们怎么办才好，黑尔？”

　　 “这是我的女儿。”黑尔将军冷漠地回应，“她是我的继承人。”

　　 “既然这是你的女儿，那么她就有资格参与‘联盟’的会议。”那个生物靠近了几步，黯淡的光束也随之靠近。露比肌肉紧绷，一只手死死攥住手枪握把。此刻她才发现这个生物似乎有这一口流利的英语，只不过某些词汇的用法有些奇怪，说话也有点老派，就好像它们上一次学习英语还是在几十年前。“请原谅我没有为这个重要的场合准备礼物，这里也不太适合举办庆祝活动。”它朝黑尔将军微微鞠躬，“我想，你来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向我介绍你的继承人吧？这位女士……她是否知晓我们的协议？”

　　 “她暂时与协议无关，我来这里是因为你要给我一个解释。”在那个外星生物好奇的目光下，黑尔将军用眼神示意露比保持冷静，同时也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试探鼓足勇气。“不是‘联盟’，而是你。克里人。”黑尔将军紧盯着这个身高远远超过自己的生物，“地球轨道上是否存在克里猎杀飞船？”

　　 外星异形就连脚步也停滞了一下。

　　 “我很好奇你是从那里知道的这个消息。”克里人那狡诈的眼神扫视着黑尔将军和露比，似乎在揣测着什么，“介意告诉我吗？”

　　 “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当然，我们是盟友。”克里人放缓语速，“我可以向你保证，那艘猎杀飞船已经被遗弃了，飞船上的猎头者说不定已经死亡了。那艘猎杀飞船在已有的记录中已经失踪超过两千个标准时，然而隐形措施还在运作，所以我们无法找到位置并且打捞。”

　　 黑尔将军等待外星人继续解释。

　　 “那艘猎杀飞船是克里帝国当初为了某个基因工程项目而派遣的。如今项目被放弃，猎杀船自然也失去了作用……现在看来，你的设备极有可能在某个时刻与轨道上的猎杀船重叠，猎杀船的自动应答器诱导设备开启。这样的结论是否能够说服你，我的朋友？现在你是否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黑尔将军犹豫了一会，然后在露比惊恐的目光中开口。

　　 “既然这是巧合，那么我会回答你的一个问题。”

　　 “跑道03可以落地。”

　　 “修正海压1023，跑道03可以落地，quinjet099。”

　　 看到驾驶舱的飞行员伸出手指示意，斯蒂芬妮从折叠座椅上站了起来，原本放在腿上的头盔也被她戴上。在她的率领下，机舱里的所有士兵都站了起来，将完成检查的突击步枪放在胸前。斯蒂芬妮·马利克努力不让兴奋之情溢满到脸上，她知道远在马利克庄园的皇帝可以通过摄像头看到这里的情况。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指挥黑色行动，她既担心自己的指挥出现失误，又期盼着任务完美完成后的甜蜜奖励。

　　 她根本不知道，此刻正在接近海王星的一艘星舰、位于地球的三座圣所以及不朽之城发射至太阳系边陲的灵能探测器正在满功率运行，地球上几乎所有参加过卡玛泰姬庆典的秘法师分别簇拥着由蜘蛛网般的电缆、数不清的齿轮组成的巨型地震仪般的机械和一口巨大的青铜鼎，愁眉苦脸地解读机械吐出的长长一摞羊皮纸上含糊不清的占卜预测以及从青铜鼎里不断冒出来的、肥皂泡泡般的梦境碎片，行星防卫系统从地脉中汲取能量并以标准功率运行，系统中心的圆柱上摆放的阿戈摩托之眼闪烁着绿光，扫描着整颗星球及其轨道上的灵能信号，而正在逐步接近海王星的星舰上也有着一个愁眉苦脸的秘法师。

　　 斯蒂芬妮期盼皇帝通过行动监视器观看这里的情形根本不存在。

　　 比起这里的情况，他更在意数据板上的读数。

　　 “最后重复一遍。阿尔法小队控制塔台，贝塔小队控制弹药库，伽马小队控制出入口，其他人跟随我进入实验室。”她拿着一份厚厚的档案袋，上面有着五角大楼的纹章。此时昆式战机刚刚平稳降落，货舱舱门正在缓缓打开，斯蒂芬妮·马利克头盔里的战术目镜上显示着四个金属棺材内容物逐步加快的心率。那是自动冷冻睡眠空投舱正在实行唤醒程序，将肾上腺素以及其他药物注射到超级士兵体内。“quinjet080和quinjet072分别在A、b、c、d目标实行空投作业，播放心理战音频。我们拥有合法手续，任何拒绝放下武器并试图阻拦我们的人都将被直接击毙，没有必要考虑政治影响。你们明白了吗？”

　　 “关于那艘猎杀船……”

　　 黑尔将军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她在马利克庄园里了解到的信息，同时也解释了自己与九头蛇的关系。露比察觉到了母亲的背叛想法——她意识到这并非自己的母亲第一次试图脱离九头蛇。当亚历山大·皮尔斯明目张胆地反叛时，她的母亲就直接枪杀了蓝乌鸦岭训练基地里正在和她争吵的九头蛇教师，然而露比却认为那只是代表她们掌握了更大的权力，拥有了更多自主权——背叛这个词在她见过皇帝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了脑海里，露比无法想象母亲背叛九头蛇之后将遭遇什么样的打击。她稍稍思考就能明白，为什么母亲要与外星人结盟，这完全是因为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九头蛇的身份暴露，那么曾经拥有的所有权力都将失效，因为美国政府不会信任一个九头蛇，哪怕是背叛九头蛇的九头蛇。如果背叛九头蛇，那么马利克家族、李斯特家族、斯特拉克家族、银行家、酋长等九头蛇派系也都不会放过她们母女。只有更高层次的力量进行干涉，她们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并且保全自身。然而这并不能解释母亲为什么要背叛九头蛇，九头蛇的背后是皇帝（至少马利克家族是，露比知道斯蒂芬妮那个女人在皇帝身边的地位），露比不知道母亲是否估量过外星人和皇帝哪个更强大。

　　 “我明白了。”

　　 蓝皮肤的外星异形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他意味深长地瞥了露比一眼，目光在黑尔将军和露比之间来回打量。“九头蛇，应该是曾经那个项目的遗留。或许你对那个项目有些疑问，然而那只不过是军事部门为了对抗敌人而执行的诸多愚蠢的尝试之一（黑尔将军深以为然地点头，她在五角大楼里看过不少类似的项目），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如果你愿意的话……”外星异形（露比认为这个生物可能是雄性）摆出一副诚恳的态度，“……我们可以在合适的时机打捞那艘船，并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你。猎杀船一直是军方保留的技术结晶，那对你以及人类来说很有帮助。”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露比盯着母亲警告的目光出言打断。

　　 “你居然没有告诉她，你的基因继承人？”克里人狡猾地笑了起来，然后看向露比，“你可知道，地球正在面临一场危机？银河间的恐怖势力已经盯上了地球，只有我们‘联盟’才能保护地球，因为我们拥有克里帝国以及其他银河帝国的武装力量。”

　　 “什么？”

　　 “告诉她吧。”黑尔将军没好气地说。

　　 “萨诺斯，强大的银河军阀。不久前，山达尔帝国的首都星球被毁灭了，所有证据都指出那是萨诺斯所为。”克里人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山达尔帝国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克里帝国与山达尔帝国有过许多战争，直到很多年以前克里帝国与山达尔帝国签订了和平条约。这样一个多星系文明的首都，被一位强大的军阀毁灭了，如今那位军阀盯上了这颗行星，此时正朝着这里行军。”

　　 “这是真的。”黑尔将军补充道，“那位皇帝提醒过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政府，我们的望远镜也拍摄到一些特殊的深空图像，但是暂时无法做出判断。”

　　 “那位军阀为什么要这么做？”露比问道，“地球有什么特殊的吗？”

　　 “我不知道。萨诺斯想要毁灭谁就毁灭谁。他向来随心所欲，无法被收买，也无法被说服，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如今‘联盟’——多个银河帝国代表——决定站出来保护你们的行星，这是一件有政治影响力的举动，用于促成多个种族联合并签订贸易协定。现在，你应该不会对我们为什么要保卫你们的星球感到好奇了吧？”

　　 露比看向自己的母亲，发现后者此刻并没有因自己身为人类种族的保卫者、率领人类种族进入星际时代以及首位与外星联盟达成协议的身份感到骄傲。

　　 “这并非为了个人私欲。”黑尔将军说。

　　 “当然，领导一个尚未进行星际殖民的种族对抗银河军阀，哪怕有联盟的帮助也是个艰巨的任务。其他人类狭隘的见识必然会对这项伟业造成阻碍，领导者也必然获得许多非议，这就需要坚韧的心智与高尚的品德。”外星人用对不上口型的英语说道，而黑尔将军此刻也终于抬起头来，显得趾高气昂。

　　 “成功定位了，圣所提供了不少帮助。”秘法师王从羊皮纸堆和塔罗牌里抬起脑袋，但禁卫统领康斯坦丁却对他眼眶下方的乌青视而不见，直接拿起写着坐标的羊皮纸看了起来。“如果没有第二个信号，仅凭那个灵能射线，我们根本无法找到信号接收方。”王法师摸着肚子，“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会把数据拿给导航部门。”禁卫统领粗略浏览羊皮纸后，点点头，“你的工作值得称赞，王法师。”

　　 “我知道，我很厉害。所以……”

　　 “你为你赢得了额外口粮，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禁卫统领转身就走，没有留给王法师感谢他的时间。他并不知道，王法师根本不感谢那份额外口粮。尽管不朽之城尽力让太空食品变得好吃，但充足的营养与方便食用才是太空食品应该考虑的问题，并且为了避免重力场失效后造成的麻烦，那些食物同样没有什么口感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