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斯马大部分的地区,即便是这样的夏日,清晨的空气也带着清冽与寒冷。
周培毅的睡眠并不好,总会在天刚亮起的时候辗转反侧,今天也是一样。
好在他不算非常需要睡眠补充精神,好在对于整个斯维尔德而言,带着寒意的清晨,当恒星的光芒刚刚开始照耀大地,带来温暖的时候,也是居民们渐渐开始劳作的时候。
不少人会在清晨的时候在室外洗漱,多数是因为早些时候他们居住的棚户或者简陋的房子里并没有盥洗的设施,能够获取生活用水的地方也多数在室外。
曾经,那些简易的取水装置往往依赖化雪、雨水和地下水,不仅在冬天会因为管道结冰而故障,水质也相当堪忧,而彼时的斯维尔德人,都不得不习惯于此。
现在,这些人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在一个不算特别冷的早晨在外面洗漱,就更多是为了在顾及到个人卫生之余,还多一些与人沟通的社交
尽管他们在城市人眼中只不过刚刚获得了温饱,依然没有积蓄,没有财产,贫穷,但至少,他们干净而体面。
周培毅坐在图书馆前面的台阶上,看着人们匆匆忙忙地起床,带着朝气,不断朝着这里的几家工厂走去。
然后,他就迎来了这清晨的第一位访客。
“理贝尔先生,没想到您每天都起这么早。”神父洛德尔把双手踹在袖子里,嘴角还有一点点没有擦拭干净的肉汁,从聚集区另一端颠颠地走来。
周培毅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说:“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在图书馆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温暖的大床,天鹅绒的床垫和枕头吧?”
“当然不会这么想,连那样的美人,都不允许她进入聚集区里,您绝对是清心寡欲的苦修之士。”洛德尔打趣道。
“我也不是清心寡欲,现在,我只是,没有被欲望指挥理智的余裕。”
洛德尔笑了笑,坐到他不远处的台阶上:“大家长,自然要多操心。前几天来这的那个看上去就像是贵族的年轻男人,已经回去了吗?”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你们也不怎么避人啊!”洛德尔说,“再说了,妯娌们都在议论,我总得整点准确情报给她们。你也不想她们自己把缺失的剧情脑补出来吧?”
他说的对,尽管周培毅很不喜欢这种议论,但既没有立场去阻止,也没有像洛德尔这样的兴趣去加入。
“是,他已经回去了。”周培毅说。
“那人是贵族吗?”洛德尔追问。
“不是,他和艾达一样,贵族的血统,但父母早早就失去了消息。”周培毅答道,“他是被我的老师和艾玛女士抚养长大的,和科尔黛斯一起。”
“算是艾玛女士的孩子?科尔黛斯的兄弟?”
“是啊,他曾经是她们的家人。”
“那他又是犯了什么错误?我看前几天科尔黛斯那脸色,实在是难看得很呐!你要不说,那些嬷嬷就要说这是对科尔黛斯始乱终弃的渣男了。”
还好没有让她们传播出去这种谣言,周培毅只能继续解释说:“他是骑士团的密探,就是你信奉的奥尔托派。为了激起圣城卡托里派和拉提夏王国的矛盾,他的情报诱使圣城的处刑姬在拉提夏王国的国土上杀死了我的老师。”
“啊......啊?他是您的老师,和艾玛女士养大的孩子,然后他作为密探,害死了自己的养父???”洛德尔显然被这剧情震撼和吸引,“畜生啊!”
周培毅没有对这句评价发表什么看法,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免得清晨的露水弄湿自己的裤子。
“这种叛徒,您能允许就这么把他放走了吗?”洛德尔疑惑地问。
“他是她们的家人,不是我的。他背叛的,也不是我,而是那些相信他、爱他的人。所以,能选择原谅他的是她们,能选择惩罚他的也是她们。”周培毅平静地说,“我的老师,即便没有他的背叛,也早早被圣城的大人物盯上,难逃一死。我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件事的。”
“那......艾玛女士和科尔黛斯.....就把他放走了?”洛德尔更加疑惑了。
“师姐认为,如果让他就这么死了,就太便宜他了。一定要推翻他相信的一切,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背叛来源于谎言和愚蠢,让他带着后悔、痛苦和自我怀疑,懦弱地度过余生,才是最大的惩戒。”周培毅说,“不过,我是不这么想的。”
“您怎么看?”
“悔过与惩罚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悔过才需要被惩罚,惩罚才能帮助悔过的人真正感受痛苦,认识错误。”周培毅吐出一口白气,“如果能让他了解到真相,并且真心悔过的话,他还是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对罪人的惩罚不只是伤害和威慑,更是对那些无罪之人的交代。”
洛德尔点点头:“如果你您是什么古代哲人,您的学派和信仰,一定能流传千古。”
“但我不是,而且,我的很多想法,在你们看来,似乎是完全不可理解的,是吗?”
“理贝尔先生,我从来没见过您侍奉神,没有听过你念诵祂的名字,您生活在一个非常现实的世界里面。”洛德尔一边说,一边用手势表示自己的虔诚,而这往往意味着他要说出亵渎的话。
然后他接着说道:“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神是一切的主宰者,祂创造一切,毁灭一切,当然,也裁决一切。罪人之所以要被惩罚,是因为他玷污了神创造的世界。而惩罚罪人的权柄,由神赋予凡人,通过赋予神教的骑士团与圣城,再允许神所爱的神子大人与他们的后裔,来赋予王国。我们没有惩罚罪人的权力,也没有惩罚罪人的能力。在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看来,对神悔过,就是对那些罪人们最大的惩罚。”
“说是这么说,但从来没有见谁真的这么做。”周培毅冷笑一声,“圣城惩戒的从来不是罪人,而是异见者。”
“越是拥有惩罚的权力,越会了解惩罚的目的。信仰是秩序,是权力的来源,理贝尔先生。”洛德尔笑了起来,“那些拥有惩戒他人权力的人,那些能指名谁才是罪人的人,最希望维护这种秩序。而现在,理贝尔先生,您显然已经触碰到了这些旧规则的边际。”
周培毅看了看他入乡随俗的装扮,吊儿郎当的神情和不干不净的脸,也笑了起来:“神父先生,您确实非常了解您的工作环境。这些话由您来说,可真是相当讽刺。”
“但我可不是叛徒,我只是想过轻松的日子。”洛德尔说道。
周培毅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