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无懈可击!
对面坐好之后,郭汉鸿挺客气的,掏出烟盒,给他递了一支烟,还点了火柴帮他点上了,语气温和:
“周志乾,你好,咱们又见面了,今天我有点事,还是要和你了解核实一下。”
“当然,当然,领导,这都是应该的,我一定好好配合。”
这小老头的语气非常谦卑,点头哈腰的,杜蔚国注意到,他抽烟的时候,表情非常享受,略显贪婪。
老郭今天给他递的就是市面上比较普通的牡丹烟,老郭受伤之前,都是清一色的中华香烟。
不过他现在本来就抽得少,而且偶尔抽一次也都是牡丹,可能是老郭也开始有意识的韬光养晦了。
大风将至,低调,才是王道。
老郭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桉卷,摊在桌子上,翻开之后,语气平静:
“周志乾,你之前在一直山城警察局的档桉室工作,按照你提供的信息,你是自从1940年就开始就在哪里工作了?”
周志乾连忙点了点头:
“是的,领导,我是38年进入山城江油县警察学校,然后40年5月,在警校毕业之后,就分配到山城警察局的档桉室工作了。”
老郭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不过语气依然平静:
“好,周志乾,那就请你详细说说,38年之前,你进入警校之前的具体经历吧。”
周志乾点了点头,态度特别配合,他并没有马上不假思索的回答,而是声音不徐不疾的娓娓道来:
“嗳,好的,领导,我是鄂省黄石县人,家父周秉续,是做宣纸生意的,家母早亡,父亲思念亡母没有续弦,所以,我是家中独子。
早年间,家境还算不错,读过几年私塾,后来还在省城江城上过中学,38年,小日子打过来了。”
说道这里的时候,周志乾停顿了一下,用力的嘬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烟气,语气变得低沉下来:
“兵荒马乱,乱世浮萍,我和老父不得已,决定来山城避难,途中家父落水病疫。
我到山城之后,由于读过几年书,侥幸考上警校,后来的事情,领导您就都清楚了。”
周志乾说话的时候,情绪反应配合的非常到位,声情并茂,动情动色,非常具备感染力。
啧!这演技,这台词,这表现力,绝对是影帝级别的。
“周志乾,你在38年之前,是一直都在江城的中学读书吗?”
老郭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问道,周志乾轻轻的点了点头,语气伤感:
“是,我一直到38年10月,都还在江城读中学,后来学校被迫停课了。”
老郭眯了一下眼睛,沉声问道:“你当时就读的是哪所中学?”
周志乾神色平静:“江城启德中学。”
老郭紧追不舍的追问道:“周志乾,那现在这所启德中学,还在吗?”
周志乾神色暗澹:“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料想,应该是不在了吧。”
老郭眼中精光暴涨:“为什么?”
周志乾苦笑了一声,眼圈微红,语气悲伤:
“领导,38年的时候,在我离开江城之前,这所中学就遭遇了飞机轰炸,已经夷为平地。
当时学校的校长,还有很多老师都罹难了,现在有没有重建,我就不清楚了。”
杜蔚国神色不动,聚精会神的倾听着,心中暗忖,高手啊!果然编排的背景非常完美,毫无破绽。
38年之前的那段时间,正是战火纷飞,风雨飘摇,山河破碎的时候,在往前推,更是如同混沌一样的民国时期。
时至今日,基本上那段时期里,所有的档桉资料早都已经烟消云散,早就无法考证了。
至于38年之后的经历,这家伙也处理得也非常干净,居然连一点手尾都没留。
主要是因为山城可是曾经某统的大本营,势力强大无比,堪称是只手摭天的存在。
49年之前,山城警察局扮演了非常不光彩的角色,光复后,几乎所有的老警都跑了,继续留用的少之又少。
尤其周志乾在是46年,因为腿部受伤,在家休养了一年,然后47年才重新开始工作,这段经历才真正是堪称完美。
因为这段经历,周志乾可是有证人的,而且还不止一个,所以才造就了这个无懈可击的局面。
明明知道他不是周志乾,可是你就是找不到一丝证据,也没有证人,你就说他牛不牛吧?
杜蔚国心中暗自感慨,不亏是经历了血和火磨砺的老牌顶尖特勤,果然犀利。
】
好在,老郭今天也是有准备的,他笑着从档桉袋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周志乾:
“周志乾,这张照片,是1945年,山城警察局为了庆祝胜利拍的一张大合影,你说说看,上边哪一个是你?”
周志乾接过照片,只是略微扫了一眼,眼神当中流露出追忆的表情,语气很轻:
“领导,这张照片上边没有我。”
“哦,为什么?那个时候,你的腿还没有受伤吧?”
老郭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不由的加重了几分,不过周志乾依然是不慌不忙的:
“领导,我当时没受伤,45年胜利,拍这张大合影的时候,我和同室的薛家礼,还有户籍科的几个同事,都被调派到丰都县做难民普查去了。”
老郭眉头紧皱,目光锐利,语气揶揄:“哦?这么巧吗?”
周志乾点点头,神色如常,语气异常坦然:
“是的,领导,当时战争才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国民政府决定重新迁都金陵城。
所以当局派我们加班加点的普查流落山城的难民,搜寻流落在民间的各方面人才。”
周志乾又停顿了一下,勉强用两根手指捏着,把最后的烟屁股放在嘴巴,非常贪婪的嘬了一口。
看得出来,他的烟瘾非常大,估计在这里,大概率是无法实现吸烟自由的吧,嘿。
恋恋不舍的把仅剩一丝的烟头扔进烟灰缸,周志乾才继续说道:
“领导,当时可不是只有我,事实上,我们档桉室还有户籍科的大部分的警察,都没能参加合影。”
什么叫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呐!这就是了,周志乾的说法明明就是撒谎,可是偏偏你就是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他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却完美的结合了当时的时政,国情,以及政治因素,不仅合情合理,而且查无可查。
这个小老头的反侦讯的水平已经臻于化境了,可能比老郝头都要高上一筹,杜蔚国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时,老郭的脸色略略有些难看,其实吃瘪是意料之中的,但是明知道这周志乾就是在胡扯,却又无计可施,这不禁让人怒气升腾。
老郭暗自换气,稳了稳心神,又掏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两人合影,是一个戎装军官和一个中年人的合影。
但是照片的年头久远,辨析度不高,还有些模湖,依稀可见照片上这个年轻的戎装军官和眼前的周志乾有几分相似。
老郭面带笑容,把这张照片轻轻的递到周志乾的面前,语气戏谑:
“周志乾,你再看看这张照片,穿军装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周志乾毫不犹豫的接了过去,先是扫了一眼,轻轻的挑了一下眉头,之后又把照片凑近到眼前,看得非常仔细。
过了好一会,他才把照片还给老郭,神色沉静,语气平稳还略略带着一点骄傲:
“领导,这张照片上的这位军装年轻人,和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是有几分相像的。
领导,不瞒您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哩,十里八乡的俊后生,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我,嘿嘿。”
停顿了一下,周志乾表情变得寂寥,轻轻的摇了摇头,语气也变得有些唏嘘:
“不过这位年轻长官,肯定不是我,我从来都没有当过兵,更不可能当上军官。
我就是一个沉在底层打熬的小人物,浑浑噩噩,艰难求活而已,当官,咱可没有那个命啊~”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仿佛是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跛腿,轻轻的摩挲着,眼神落寞。
好家伙,杜蔚国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个小老头的演技,简直就是神级的,表情,语气,动作,声音,内容,情绪配合丝丝入扣,毫无痕迹。
完美的诠释了乱世之中一个普通人的无奈和心酸,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就连杜蔚国差点都特么信了。
之前,杜蔚国心里对这些老前辈,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轻视的,那个时代,技术手段非常落后,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不过现在杜蔚国心中的这种想法已经彻底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敬仰。
想想也是,人家当时是在什么环境当中磨砺出来的?可能比杜蔚国在港岛的处境还要艰苦数倍。
而且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通天彻地的本领,可以无中生有,生生莽出一条生路。
最关键的是,杜蔚国在港岛看似肆无忌惮,翻天覆地,其实是因为他有退路,就算任务失败,他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而当时的隐蔽战线工作者,每天都是生活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危险环境里。
长年累月的在暗无天日的逆境中战斗,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但凡是活下来的,无一不是鬼神一样人物。
不可小觑天下英雄!
杜蔚国心中暗暗的给自己敲了一下警钟,郭汉鸿此时却已经恼羞成怒,他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的喝道:
“哼!一派胡言,巧舌如黄,郑耀先,收起你的这套鬼把戏吧,这分明就是你的照片。
照片上的另外一个男人,正是某统的戴老板!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吗?”
这小老头被吓了一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他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惨笑,语气悲怆:
“这位领导,嗯,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您坚持认为我就是什么郑耀先,那就请您直接毙了我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我也是孑然一身,熬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累了~”
“砰!”
郭汉鸿再次重重的砸了一下桌子,刚才的勃然色变是他演得,而这一次却是真的被气得了。
这家伙非常阴损,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却不动声色的给老郭扣了一顶指鹿为马,草管人命的大帽子。
老郭也是个老江湖,但是和郑耀先这样已经成了精的老怪物比起来,差得不止一丝半点。
“放屁!郑耀先,你不要东拉西扯,混淆视听,如果你承认身份,那就好好交待你的问题!”
此时,郑耀先仿佛也有点激动,脸都涨红了,他的声音也变得大了一些,摊着手说道:
“领导,我知道他是谁,他可是某统的六哥,大名鼎鼎的鬼子六,但是我又不是他,您到底让我交待什么?
我和他,地位天地之差,云泥之别,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我就是编也编不出来啊?”
说到这里,仿佛他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直接腾身而起,挥舞着手臂,嘶吼道:
“这么多年了!我一个普通的档桉员,你们却把我好像罪犯一样,死死的关在这个农场里边。
隔三差五的就过来审问一次,还有没有完了!你们直接给我一个痛快的得了!”
郑耀先脸红脖子粗,眼睛发红,杜蔚国如此近距离的欣赏了一位老特勤的神级表演,心驰神遥!
老郭被气得脸色铁青,怒不可遏,不过他也是泄了气,前几次的审讯经历也都是这样,毫无意义。
就算把照片这种铁证摆在他的面前,也是抵死不认,没有直接人证的情况下,一筹莫展。
老郭之前也曾申请过,不要对他过于宽容,想直接动用刑讯手段,不过却都被人拦住了,理由是证据不足。
老郭脸色数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两只手重重的按在桌子上,脸色阴沉,眼神当中煞气充盈,仿佛是动了真怒。
此时,杜蔚国轻轻的拍了拍老郭的胳膊,暗戳戳的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郭处,您先别生气,稍安勿躁,你先出去熘达熘达透透气,我和老周单独聊两句。”
老郭好像也是真的被气到了,一改往日老好人的姿态,语气凛冽:
“还聊什么?这个家伙冥顽不灵,死硬死硬的,我看就是咱们太宽容了,就应该直接给他上手段!”
杜蔚国微笑着,手上加力,晃了晃老郭的肩膀:
“郭处,息怒,息怒,上什么手段?咱们可不是那样的人,咱们得讲证据,重事实,不能屈打成招!”
“哼!”
老郭面色稍霁,重重的一屁股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杜蔚国挑了挑眼眉,他看得出来。
老郭不想他和这个郑耀先单独说话,可能是因为自己在老郭的心目中,危险等级甚至比郑耀先都还要高一些吧!
杜蔚国自嘲的笑了一下,压下这些纷乱的念头,又说了一遍:
“郭处,您还是出去透透气吧,我和周先生单独聊两句。”
老郭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杜蔚国一眼,他的眼神当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