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流云游走在天穹，半空中的微风卷着凉意，一点点向下抛展。

　　 费县城墙已遥遥可见。

　　 江休却迟疑地停下脚步，拍拍手中抱着的木匣，安抚其中躁动的何罗妖。

　　 与其余县不同，通往费县的官道上，有许多行人。

　　 独行的，拖家带口的，赶着马车拉着货物的……

　　 默默行走的，警惕四处张望的，还有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

　　 从他们残破的衣服，以及不少人身上传出的血腥味，可以断定他们逃难来此处。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江休站在费县门口，看着眼前斑驳的城门，心生疑问。

　　 门上的划痕，城墙被破坏的塌裂，密密麻麻遍布。

　　 很新。

　　 不久前，这里才被大量妖魔冲击过。

　　 所以现在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跑到这个地方来？

　　 江休撤去伪装，开口询问看门的守卫:“请问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守卫被江休吓了一跳，但却并未生气，也没有寻常兵士的痞气，老老实实答道:

　　 “他们是来我们费县避难，这几个方向不是妖魔就是乱军，只有我们费县是安全的！”

　　 这位青年守卫将周围点了一圈，随即骄傲挺起胸膛。

　　 竟然真的是来避难……

　　 江休奇道:“为什么费县是安全的？”

　　 “因为胡县令会保护我们！”守卫一脸笃定道。

　　 “胡飞？”江休有些意外，但没有说出“他不是死了吗”之类的话，显得很有眼色。

　　 顺着守卫的话称赞几句，又问道:“他怎么保护你们？”

　　 守卫却一脸神秘，卖关子道:“你进我们费县就知道了！我们费县绝不会让你失望！”

　　 江休哑然失笑，“好。”

　　 随手将一瓶气血丹，送到守卫手上，江休一步踏出，身影消失不见。

　　 守卫揉揉眼睛，一脸惊奇。

　　 回过神来，连忙将丹药放到怀中，拍拍前襟，又恢复到昂首挺胸模样。

　　 …………

　　 城中。

　　 “原来如此……”

　　 江休站在街道中间，路旁经过的行人对他视而不见。

　　 拉货的板车明明是朝他来的，却被四周真炁牵引逐渐偏斜，到近前擦身而过。

　　 推车的人一无所觉。

　　 江休没有在意身旁喧闹，仰起头，看向城中那一座高楼。

　　 高楼最高一层截去，那里矗立一尊巨大石像，是胡飞的形貌。

　　 那里也是胡飞战死的地方。

　　 雕像各个棱角，高楼一层层往下的每处飞檐，都悬挂着一枚小小堂前燕。

　　 微风拂过，堂前燕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从高到低，一圈又一圈往外扩散。

　　 江休收回视线，左右看看。

　　 每家每户的房檐下，都悬挂着一枚堂前燕。

　　 慢慢地，所有堂前燕开始轻微振动，发出声声嗡鸣，与高楼传下的声音应和。

　　 俄而满城钟磬音。

　　 江休隐隐察觉到阵法痕迹，心中有所猜测。

　　 啪！

　　 木匣开启一条缝，从匣中掉落一封信。

　　 江休低头，弯腰，捡起信件。

　　 信的封面，用秀丽的字迹写着三个字，“胡飞启”。

　　 上面透出凉润的香气，于子真身上独有的味道。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手好字。”江休拍拍木匣，呵呵笑道。

　　 对他来说，周正能看懂就是好字，其余也看不出来。

　　 看着信封上那个名字，江休明白，这是一封未寄出的信。

　　 然后他就毫不客气，将信封拆开，信纸展平。

　　 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要筑基了，你不在我身边，你现在后悔了吗？”

　　 “呵。”江休忍不住轻笑。

　　 眼前仿佛又浮现那个傲气女子身影，用带着一些怨气与一些委屈的心情，写下这一句话。

　　 她大概以为胡飞看到后，会满怀着对她的担忧，飞奔回来见他。

　　 那时她会做什么呢？

　　 她是会皱起眉，还是会笑开颜？是会迎上去拥抱，还是会背过身不理人？

　　 或者只是简单一句“我好想你”？

　　 可她永远没机会了。

　　 江休望着这满城的繁华似锦。

　　 “胡飞，你现在后悔了吗？”

　　 满城堂前燕轻摇，鸣音晶莹，似是在回应。

　　 …………

　　 江休一步步登上高楼。

　　 没有惊动楼下的把守。

　　 石像下面还有一片石碑，上面苍劲的刻字，讲述了那天的故事。

　　 胡飞到来时，费县已经抵抗妖魔三个月，四面都有妖魔围攻。

　　 彼时还只是一头筑基大妖，已经将费县民众压得喘不过气。

　　 县城几次被攻破，是费县凭着以前的底蕴耗空，强行将地夺过来。

　　 胡飞的上任，并不能改变什么。

　　 时间太短了。

　　 上任第二天，第二头筑基大妖增援，一个月后，第三头筑基大妖出现。

　　 费县的修士几乎死伤殆尽。

　　 没有人天生是英雄，胡飞也不是准备好了，要在某个时刻成为英雄。

　　 妖魔不会放过费县一个人，胡飞踏进包围圈那一刻，无论对他还是对费县，都是死局。

　　 他只能咬牙，一次次扛住妖魔攻击，在县城布下参悟好的飞燕阵。

　　 在最后那一天，胡飞将残存不多的民众，放在阵法生地。

　　 随后任由四方妖魔进入县城。

　　 踏入筑基，激发飞燕阵。

　　 身死。

　　 江休看到石碑最后那一串数字。

　　 歼妖魔八千余，筑基大妖两头。

　　 那天踏入县城的妖魔，只有一头筑基大妖，拖着重伤身体逃跑。

　　 高楼上，江休站在石像面前，俯瞰下方的县城。

　　 每一家，每一户，每一枚堂前燕，都是一个阵法节点。

　　 如此繁复，远远超过一阶阵法，至少是二阶阵法。

　　 胡飞当时还是炼气修为，却依托地利，铸就了一桩奇迹。

　　 “出息了……”

　　 江休喃喃，恍惚了一下，回忆起胡飞离去那天，曾告诉他等自己回来，便把飞燕阵教给他。

　　 “我看见了。”

　　 微风吹起，堂前燕又开始振动，一如那天的景象。

　　 一枚枚堂前燕，如同一只只飞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檐下。

　　 无数飞燕在经过多次加速后，一群群在大街小巷穿行。

　　 哗啦啦从暗处飞出，将一头头肆虐的妖魔啄碎。

　　 所过之处，只留一地赤红。

　　 满城静听燕子鸣。

　　 高楼上，刚刚晋升筑基的胡飞，看到围攻而来的三头筑基大妖，脸上显出淡淡笑容，旋即无数飞燕撕破黑袍，翩翩飞出……

　　 原地只留一句话。

　　 “还好，子真不知道。”

　　 数千里外，已经沦为妖兽的于子真，撑着最后的意志，对江休说道:

　　 “师父，不要告诉胡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