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马坎长街中的所有人目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不由从心底冒出了寒意。
他们看到那些不知具体数量发出低沉咆哮的人影,有的从街头狂奔,有的从房顶攀爬跳跃,有的自巷道冲出,只在眨眼之间,他们就已经将整条街道团团围住。
那些人影身形略显僵硬,但是奔跑跳跃的肢体动作却出人意料的古怪敏捷,看上去根本就不似正常的人,再加上那怪异的咆哮,远远望去就如同野兽妖魔一般。
沈默紧握着刀柄,他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极不寻常的危险。
危险并非来自于那个浑身血污正状若癫狂的白河,而是现在整个倒马坎这个地方所充斥着的一种气氛,以及那仿佛无处不在的诡秘之音。
那种气氛,就是死气,纯粹的死亡之气。
而这种极其阴森的死亡之气,就是来源于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诡异人群。
沈默紧握着刀柄,他没有去管白河,现在他若想要杀掉他,也就一刀的事。
此时的白河,他嘴角裂开一抹极其阴冷诡秘的笑容,眼中却冒出疯狂而兴奋的光芒。
他似乎极其期待着某一件事情的发生。
沈默脸色和目光都很凝重的看向周围那些正向他们快速逼近的那些人影。
长街中的所有人顿时如临大敌,他们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同时不由自主的向街中心靠拢,此时的他们已经再顾不得各自的阵营,人们背靠着背聚拢成了一个圆阵,火光中兵刃寒光闪烁,齐齐对准了那些来历不明的敌人。
所有人都被这种诡异的气氛逼得惊骇无比,却都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他们甚至都能清楚的听到自己身边人那剧烈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那充盈天地的诡秘之声忽却然停了下来。
而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古怪人群,在那似笛似箫的音调停止之时,他们就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一样,不论是在街道上,还是房顶巷道中,也都同时停止了前进的动作。
这个时候,那些已经将长街团团围住的人影,距离街中那百多个五家帮派中人不足三丈。
长街中数十支火把亮如白昼,最外围的人已经能够清晰的看清楚那些人的相貌了。
长街中武功最高的沈默,田望野等几个重要的人,他们的目力都比寻常人要更锐利,所以也能够看得清外围的情形。
明亮的火光映照之中,整条长街顿时好像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那诡秘之声停止之时,那些数不清的人影也都停住不动。他们非但是停住了动作,更连呼吸也好像都停止了。
黑压压如潮水一样的人群,瞬息间就没有了丝毫动作。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那些人的衣着相貌都是普通的百姓,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力壮的男人。
这些普通百姓的男人,不管相貌身形高矮胖瘦如何不同,此时的他们都佝偻着身躯,双臂无力的垂在身前,他们脸色死灰麻木,双目空洞无神,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生机,就像是一群毫无意识的傀儡。
长街中的所有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惊讶和疑惑之色。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并且会将他们包围起来。那些人现在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可是所有人都能从那一片死寂中明显的感觉到浓烈的不详之感和强烈的敌意。
沈默见此,猛然想起这个地方所发生的诡异之事。
在他再次踏入倒马坎的时候,发现这里发生了百姓大规模无故死亡的事,而那些人家里的成年男子,也都一齐无故失踪。
如今沈默已经能够猜到,现在突然出现的那些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些先前失踪了的本地百姓。
更让沈默心惊胆寒的是,从那些人的情形看来,他们都早已是死去多时的死人。
所以,这一群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人,根本就是一群死人,一群尸体。
可是死人又如何会行动?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鬼?
沈默从不信鬼怪妖魔之说,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倒吸一口凉气的份。
他猛然转头,目光如刀锋一般望向了白河。
白河也在看着他,表情如邪似魔。
沈默的心已经犹如沉进了深渊。
他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完全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他也曾经历过绝望和死亡,他的足迹早已踏遍了万水千山,他更涉足过中土以外的异域国境,也见识过别人不曾见过的各种怪异奇闻。可是那些经历,却都没有像现在这种情形能带给他内心如此强烈的惊诧和震撼。
他只有紧握住了手中的七杀刀柄。
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怎样的一种可怕变故。
沈默目光从外面的人群中疾掠扫过,他能大概估量出包围住长街的那些人群,人数只怕在百人以上。而外面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沈默不知道。
让沈默震撼的并非是恐惧,而是那些原本就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无辜的生命,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明不白的死去,然后再被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操控,变成了现在这种非人非鬼的怪物。
沈默就算是阅历过人,也不曾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能操控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人的传闻。
对于类似于此类传闻,中原之地也并非没有。沈默就曾听说过在中原的湘西之地,流传着赶尸人的传闻,虽然也充满着神秘的色彩,但和眼前的情形相比,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湘西赶尸,据说是由赶尸人用秘法操控尸体,能让死人进行简单的行动,而且能操控尸体的数量也很有限。但如今倒马坎出现的这些怪物,非但数量庞大,他们的动作诡异敏捷,而且也不曾见到有人就近操控,这又岂是简单的赶尸手段可比?
能同时间操控如此众多的强壮男子尸体,可想而知绝对也是某种极其阴诡禁忌的秘法,而用出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之人,更简直就是视人命如草芥。从白河的言语不难猜出,能驱使这些怪物的人,也定然就是圣传中的某个厉害人物。
能用出这般有违人道的手段,难怪世人会将圣传视为魔教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默的呼吸渐渐沉重,他内心里猛然涌出一股无比强烈的厌恶之气,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接受的底线。
沈默忽然深吸一口气,他开始沉淀自己的情绪,同时微微跨步弓身,整个人瞬间进入到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
此时此刻,在他的眼里,没有了震撼的惊诧,心中也没有了恐惧,他的所有精气神,都开始缓缓汇聚到他手中的七杀刀上。
一直都在注意着沈默的白河,见此不由脸色微变,他诡异的阴笑道:“看样子你已经准备要大开杀戒了?我知道你的刀很厉害,所以这些人原本就是送给你和他们的一份大礼,够你杀了。”
“他们根本就已经不是活着的人!”沈默目中冷芒闪烁,沉声道:“这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你们也下得去手!”
白河微微一诧,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现在他们的确已经不是人,准确的说,应该称他们为尸鬼。”
离沈默较近的田望野等人也听到了这句话,不由齐齐色变——包围住他们的那些人,竟然不是活着的人?
这怎么可能?
仓促之间他们并不知道白河口中的“尸鬼”到底一种什么东西,但光听这个称呼就能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存在。
“尸鬼?”沈默背脊猛然一冷,他握刀的手禁不住一阵颤抖,“这些人,果然真是你们害死的。”
“怎么,你难道也会为这些卑贱的蝼蚁忿忿不平么?”白河抚着他那残缺的右肩,冷冷一笑,“倒是看不出,你还有一副侠义心肠。”
“你们的丧心病狂,真是无药可救!”沈默强迫自己压住拔刀的冲动,沉声说道:“他们是人,不是蝼蚁,谁的命也由不得你们随意残害!”
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白河忽然深深一笑,妖异的脸色随之变得神情庄严,说道:“这些人都是被天守大神选中的祭品,比起他们碌碌无为的活着,现在他们能够受到我圣传光明之力的照耀庇护,也算是他们这一辈子的荣幸了。”
“圣传”两个字传进田望野的耳里,他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似曾听闻的念头,他心念急转,片刻后猛然脸色大变。
“这就是你们所谓光明的教义吗?”沈默目光倏然一寒,浑身杀机翻涌,“魔教妖邪,当真该杀!”
就在两人对峙之际,外围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一阵骚乱,有人紧张却又无比疑惑的开口说道:“你们看他们的衣着模样,像不像这里的本地人?”
他们面对的,是一片绝对死寂的人群。
“大家小心,不可靠近他们……!”
人群中爆出一阵大喝,正是田望野的声音。
他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可怕。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猛然响起一阵沉闷却又尖锐的呼号之声。
那声音同样飘渺无定不知来自何处,却又震耳发聩,就如同号角之音。
“希望号角!”白河大声狂笑,厉声喝道:“历经死劫,方见希望!”
号角声冲天而起,瞬间充荡在整个倒马坎的四周。
距离那六名活死人一样的铁枪门弟子最近的几个银钩门弟子最先看到,在那犹如号角之声响起的同时,那六个人空洞的眼眶中忽然有暗红妖异的血光倏然一闪,然后他们原本僵硬的身体立刻发出一阵咯咯的筋骨错响,浑身开始怪异夸张的扭曲起来。
随后那六人口中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六个人就如同野兽一样猛地朝着那几个银钩门弟子冲了过来。
事发突然,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那六人就已经冲到了众人面前,他们目眦欲裂,咆哮声中,一人突然张开了嘴,一口就咬向了一个银钩门弟子的脖颈。
那张口咬人的铁枪门弟子,在张口的那一瞬间,他的整张嘴巴竟然直接从两边唇角裂开了一道直至脸颊的猩红口子,暗红色的血液迸溅,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
那被咬的人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那恐怖的嘴牙撕裂了脖颈,鲜血喷溅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当场毙命。
同一时间,其他五个铁枪门弟子分别用双手和同样裂开猩红血口的嘴巴当场击杀了五个人,一时间惨呼惊叫叠起,呈防御阵型的人群哪里见过这种恐怖的事,登时乱作一团。
“小心……他们会杀人……!”
慌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随后就见刀光一闪,一个人忙乱中一刀砍断了一个状若疯魔的铁枪门弟子的右手,暗红的血液溅了他一脸。
哪知道那铁枪门弟子竟然仿佛毫无感觉,丝毫没有因为被砍断了一条手臂而影响他的动作,就见他那青筋血管暴突的独手猛然一刺,就像一柄利刃一样瞬间就插穿了那人的喉咙。
那人双目暴突,身体无力的软了下去,他至死也不敢相信他竟会死在这样一个怪物手上。
那人旁边的人同时也一刀斩断了另外一个铁枪门弟子的头,但是让人无比震惊的是,那已经没了头颅的人同样没有丝毫影响的用他那怪异的双手掐住了脖子,直接硬生生的被掐死了。
变故不止一处,就在那号角声中,整个倒马坎长街内外的古怪人影立刻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他们有的双臂挥舞发力狂奔,有的四肢着地的贴地急掠,怪异而敏捷的身影夹着凄厉的咆哮,简直就像一群嗜血的妖兽向街中的人群发起了疯狂的冲锋。
不过呼吸之间,那些怪物妖兽一般的尸鬼已经冲进了人群之中,他们虽然手无寸铁,却能用血口尖牙还有徒手瞬间击杀了二十几人,长街中顿时血光飞洒,惨叫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长街内的百多人都是五家帮派的门下弟子,他们虽然都身怀高低不一武功,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顿时人人心胆俱裂头皮发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恐慌仓促之间,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沈默、田望野、于钟朝,还有曹雄和薛越以及擒住了石锦依的时鸿尧几人身处人群正中,几人还正因为白河那些古怪的话语而诧异着,就突然发现了外围那可怕的一幕。饶是田望野等人都是见多识广的江湖高手,此刻也禁不住心神剧烈震动,全都愣在了原地。
惨叫声和凄厉的嘶吼声不绝于耳的连续不断的传来,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让人闻之欲呕。而更让众人感到无比恐慌的还是对那些尸鬼的疯狂杀戮。
没有人曾见过类似的情形,也没有人知道他们面对的这些是人却又非人的怪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虽然不过只是一些普通的壮年男子,但是死后却好像得到了秘魔的力量,让它们的身体发生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变异,而它们原本的人类生命早已失去,它们没有自我的意识,也没有身体疼痛的感觉,在那种秘魔一样的力量驱使下生出了另一种意识的存在,那就是纯粹的杀戮本能。
在它们那妖异血色的眼中,除了消灭一切的生命之外再无其他,或许这也是它们作为“傀儡”唯一的价值。
可是这种价值,却是对人最为恐惧的威胁。
就在田望野几人呆愣住了的短暂时间里,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的尸鬼们已经冲散了人群,开始了一场可怕的疯狂屠杀。
整个倒马坎,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中,变成了修罗屠场。
尸鬼们体态扭曲,面目狰狞可怖,它们杀人的手段非常简单,见人就咬,或用因变异而变得坚硬的双手徒手撕裂人的身体,动作残忍又快若妖魅,简直就与嗜血饥饿的野兽没有任何区别。
而五家帮派中人早已心神溃散,人人自危之下,顷刻间又损失了二三十人。
长街中血腥味越来越浓,而那些沾了鲜血的尸鬼,却是越发的疯狂,它们发出的咆哮声也越发尖锐急促。
白河身在包围之中,他呼吸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道,此刻竟是精神越发癫狂,他振臂高呼道:“天守大神的使者啊,以光明辉煌的名义,借以他们罪恶的鲜血,消除这个世间的污秽吧!”
此刻的他,就如同沐浴在神圣光辉之下的圣徒,满脸都露出无比的虔诚神态。
“你这个杂碎,真是该死啊!”
蓦然一声含着悲愤的冷喝声猛然响起,随之一抹凛冽森寒的刀光匹练般咻地掠向了白河。
刀光似也含着无边的怒火,快得肉眼难见。
沈默终于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他已经出刀。
白河虽然早就提防着沈默会对他再次出手,但却没料到沈默会出手这么快而狠辣。他先被沈默斩断一臂,再中了他自己的窃魂钉之毒,虽然毒已经被他用随身所带的解药自解,但是一身功力已经折损大半,加上失血过多,此刻再也没有一战之力,更别说要避开沈默这含怒而发的凌厉一刀。
白河根本没办法躲避这一刀,他也看到了那抹刀光快得仿佛是穿过了时间向他掠来,但那也只是目及一瞬,他呆立原地,独臂还在高举着,却只有等死。
他甚至已经在想着脑袋搬家后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白河曾听有人说过,如果刀够快,在斩断脖子的时候,还能够听到鲜血从脖腔里喷涌出来的声响,就像是风吹过麦浪的呼啸。
就在逼命一刹那间,一道寒芒倏然破空而至,竟也是快得不及一瞬,也仿佛是从虚空出飚射而来,精准的挡在了白河的面前。
刀光与寒芒铮然相撞,在白河眼前绽放出一片火星,金铁利刃交击的锐响几乎撕破了他的耳膜。
有人替他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刀。
没有任何人看清那寒芒出自何处,电花石火之间,就见仿佛有一道黑影一闪,白河整个人就猛然向后倒退出去。
“你保得住他么?”
沈默冷冽的话音再次传出之时,他的身形已经如狂龙般卷到了白河面前,随即七杀刀再次刀光化为裂空一线,笔直的劈向了白河的头顶。
这一刀,竟比刚才更快也更狂。
沈默必杀白河!
这一次,那道寒芒来不及格挡,也无处格挡。
白河没有听到传说中那风吹麦浪的声响,他忽然只看到了自己身体的另一半,在寒风中离他而去。
那一瞬间,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被分成了两半。
而在众人的眼里,白河整个人就在那比闪电还要快的一线刀光中,赫然被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