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孤身一人陷身重围的时鸿尧双手负背而立,他脸上虽全无表情,但那一双细长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面对着包围着他的数十把兵器的冷冽寒光,他竟还能保持着泰然自若的从容之态,仿佛全没有将在场众人放在眼里。
长街中四家帮派的门下虽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时鸿尧,却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
面对着田望野的质问,时鸿尧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已经躲在田望野身后的石锦依脸上扫过,眼眸里就有冷光一闪。而后他移开目光,望向了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曹雄。
石锦依心里惊魂未定,她实在没想到时鸿尧竟会对她做出偷袭之事。如果没有田望野和于钟朝两人的插手,现在她只怕已经被眼前这个黑衣的中年人擒住了。
此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与在场四个成名高手逐一交手,并全身而退,其武功修为之高可想而知。
但石锦依想不通的是,时鸿尧初一现身,为何就会对她猝然出手,而出手不中之后,立刻就将目标转向了曹雄,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也是曹雄此刻最想知道的。
曹雄也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或者他身后的曹门何时得罪过这位啸鹰帮的帮主。
时鸿尧出手迅猛凌厉,若非有薛越出手,曹雄只怕已经着了时鸿尧的道。
所以在发现时鸿尧一双鹰眼看向自己后,曹雄忍不住冷哼一声,一抖手中凤头宝刀,沉声说道:“时帮主,你可是与我爹同辈的长辈,曹家从没有与啸鹰帮有任何仇怨,我也从没得罪过你,却不知时帮主为何要对我下如此狠手?”
时鸿尧鹰眼般的目光盯在曹雄脸上,闻言淡然道:“你说得很对,我们两家从没有仇怨,你也从没有得罪过我。以我的身份,我的确不该向一个后辈出手。”
曹雄嘴角抽搐,虎目圆瞪,只欲喷出火来一样。
田望野沉声道:“既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那时帮主为何要做出这等有损身份的事?”
时鸿尧目光一沉,锐利之色更盛,他语气忽然转冷,道:“因为我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什么理由?”曹雄强忍着胸膛里的怒火,沉声质说道:“还望时帮主给在下一个解释!”
时鸿尧冷哼一声,道:“因为你是曹家的人,更是曹敬武的儿子。”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就忽然一沉。曹雄听得不知所以,质问道:“请问时帮主,我曹家何时得罪过你么?”
“现在还没有。”时鸿尧冷笑道:“可将来就不一定了。而且得罪的可不止是我时鸿尧一个。”
“你在胡说什么?”曹雄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我曹雄敬你是一帮之主,才对你忍让三分,现在你如此刻意针对我曹家,莫非真以为我年少好欺不成?”
时鸿尧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似乎不想再与曹雄多说半句。
曹雄心头无名火腾腾冒出,他正要发作,却见田望野轻轻一抬手,示意他暂且冷静。
曹雄狠狠的收回了凤头金刀,冷冷的盯住了时鸿尧。想他身为曹门家主曹敬武最出类拔萃也被寄予厚望的儿子,何时曾有过像刚才那般的狼狈模样?
田望野缓缓上前,向时鸿尧一抱拳,语气凝重的道:“时帮主,大家同为武林同道,而老夫也素知时帮主为人,绝非是那种暗中偷袭的宵小之辈。但如今时帮主却做出如此反常之举,想必其中定有原因,个中缘由,还望坦诚告知!”
于钟朝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在四下游移,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时鸿尧看了于钟朝一眼,淡然说道:“于兄不用再找了,我就是一个人来的。”
他语气平淡,却有不少人都忍不住脸色微变。
于钟朝被他道出用意,也淡然一笑,坦然说道:“时帮主切勿见怪,如今此地情况复杂,由不得于某不多个心眼。”
时鸿尧似乎并不意外,他看向田望野,说道:“我知道如今你们心里一定都在想,为什么我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田望野神色颇为谨慎,闻言答道:“时帮主趁夜而来,的确有些令人意外。”
“那不知你们各位为何也会齐聚于此?”时鸿尧却反问了一句,接道:“关外四大帮派竟然会不约而同的相聚于这小小的倒马坎,想必才会更让人觉得意外吧?”
田望野等人都微微皱眉,并没有立刻回答。
时鸿尧却眉头一挑,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原因。因为我之所以会来到此地,原因和你们是一样的。”
于钟朝脸色微变,问道:“莫非时帮主也收到了一封信?”
时鸿尧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答道:“没错。”
田望野沉吟道:“所以时帮主来此,也是为了一探究竟的吧?”
“是。”时鸿尧道:“可惜我虽来了,却并没有看出端倪。”
曹雄忍不住冷哼道:“时帮主既然也是为了那封信而来,却为何又要对在下出手?”
时鸿尧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曹雄脸色铁青,猛然醒悟,立即大声道:“难道时帮主怀疑那封信是出自我曹门吗?”
时鸿尧终于瞟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是又如何?”
曹雄顿时大怒,额头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道:“你休得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证明那封信是出自我曹门之手?”
时鸿尧脸色冷漠,淡然道:“如果我有证据,那此刻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
曹雄额头青筋跳动,脸上肌肉抽搐,怒火已经让他逐渐失去了冷静,他蓦然踏步上前,戟指时鸿尧,怒声道:“姓时的,枉你也是一帮之主,我曹门一向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空口无凭的口出污蔑之言,你若不说个清楚,我曹门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他言语激动,几乎忍不住就要拔刀。
所有曹家的扈从们也都群情激愤,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刀。
时鸿尧依然双手负背,一副冷漠姿态,毫不在乎曹雄的威胁。
田望野见曹雄神色不对,唯恐两人再次发生冲突,他立刻又上前一步,拦在后者身前,沉声道:“时帮主,你怀疑我们大家收到了那封信,是曹家所为?”
时鸿尧冷着一张脸,目光锐利的道:“没错。”
田望野喉咙里咳了一声,道:“时帮主,若是没有证据,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曹家与我等各家这些年在关外不但从无冲突,更是同气连枝的武林同道派门,曹门家主敬武兄也是你我相识之人,他的行为作风关外江湖有目共睹堪为君子。若此事是他所为,老夫实在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于钟朝也接话道:“田庄主所言极是。时帮主,此事虽然极为古怪,但若要说是曹家所为,这也未免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大家都是相识多年的武林同道,实在不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伤了彼此的和气。”
面对着接连的质疑,时鸿尧并不在意,他淡然道:“你们相不相信并不重要,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够了。”
曹雄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跳动起来。
田望野忽然轻叹一声,道:“既然时帮主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不妨说出你怀疑的理由。”
时鸿尧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又开始从众人的身上扫过,然后开口问道:“你们难道真的相信,严守阳已经死了么?”
此言一出,大家脸上又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石锦依连忙颤声道:“我亲眼所见,自然是假不了的。”
时鸿尧鹰隼一样的目光瞬间就盯在了她的脸上,冷冷道:“你说你亲眼目睹严守阳被人所杀,那他的信物为何会在你身上?我可是听说那只鼻烟壶严守阳可是轻易不会离身的。而且你也说过,那个凶手武功很高,那你又是如何能在他的刀下从严守阳的身上取得那件东西的?”
所有人都不由两目光聚集在了石锦依身上。
时鸿尧的问题其实并不难,但是他们竟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于钟朝忍不住说道:“看来时帮主早就已经到了,我等竟然却毫无所察,时帮主的武功果然又大有精进。”
时鸿尧摇头道:“这并不重要。”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紧盯着那个女人。
石锦依面不改色,但心里却冷哼一声,暗道:“看来这家伙还真不算傻。”
就见她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怯弱无比的说道:“这只鼻烟壶是老爷子在中毒之时,趁乱交给我相公的。相公本来打算带我逃跑,但那人实在太厉害,我们没有机会,老爷子与薛门主拼命阻拦凶手时,相公才将信物交给了我,在他们的拖延下,我才得以逃出落日马场,可怜我相公也死在了那人的刀下……”
话还没说完,她就又忍不住泪如雨下,看上去悲痛已极。
时鸿尧脸色未变,眉头却微微一挑,然后缓缓道:“你说得的确合情合理。但我实在不能相信,就凭一个人,就能将偌大一个落日马场满门灭尽。”
石锦依脸色苍白如纸,颤声道:“时帮主这话是何用意?莫非你认为我在撒谎么?”
时鸿尧冷冷道:“我没有说你撒谎,不过没有亲眼所见,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他这话没有问题,换作在场的其他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也不敢相信。
石锦依欲言又止,眼圈却更红了。
田望野沉吟片刻,沉声道:“时帮主的疑惑同样也是我们的疑惑,但这个问题不难,我们大可以立刻赶往落日马场,自然就能得到答案。”
他语气一顿,目光射向时鸿尧,道:“但老夫不明白,时帮主为何一现身就要对她出手呢?”
他伸手指向脸色煞白的石锦依,道:“时帮主,你应该不会不认识她吧?”
“我当然认得,她是严家的少奶奶。”时鸿尧脸色不经意间就闪过一抹冷色,“去年在落日马场,我见过她。”
田望野点头道:“既是如此,时帮主对此可有何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时鸿尧淡然道:“我不想伤她,只是想要看看她身上的东西而已。”
众人神情立刻一变。石锦依脸上更是露出无比惊恐之色,但内心却充满了疑问。
田望野不由浓眉一凛,沉声道:“时帮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鸿尧嘴角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语气淡淡地道:“她想用严家的银子换你们为她报仇,既然你们谁都不敢答应,那我却想试一试。”
田望野心里微微一动。
石锦依忍不住弱弱的开口道:“既然时帮主想帮我报仇,说一声就可以,也用不着对我一个弱女子出手吧?”
时鸿尧呵呵笑道:“我若不动手,你会将那东西拿给我看吗?”
石锦依脸色一变,蹙眉道:“时帮主说的可是我身上的信物?”
时鸿尧没有说话,只是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石锦依大是不解,喃喃道:“这是我家老爷子的信物,时帮主为何想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时鸿尧。
时鸿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第一次露出严肃之色,缓缓问道:“不知各位可曾想过,她身上的信物,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所有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个信物,是严守阳的私人信物,关系着整个落日马场的势力与财富。在那些与严守阳有紧密来往的只认信物不认人的那些无法估算的关系网中,这个信物无疑就是如今能主宰落日马场命脉的关键。
谁拥有了这个信物,就相当于拥有了整个落日马场,以及与落日马场一切有关的事物。
拥有了这个信物,就能在关外江湖上富甲一方,更能号令群雄,成为一方之霸。
但现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信物,却在一个毫无武功的柔弱女子身上。
众人想到此处,都不由看向了石锦依,同时心里都各自涌起了不同的想法。
石锦依表面上是一副不知所错的表情,心里却在不停的冷笑。
诚如他们现在所想,她的目的,就是要用身上的这只信物,让关外五大帮派产生隔阂,甚至发生争斗。
因为她知道,没有谁能对信物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与财富不感兴趣。
贪婪,本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与弱点。
这一场计划,虽然石锦依是临时参与进来的,但她作为一个极有想法和智慧的女人,很快就能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用来弥补她今天所犯下的过错。
同时因为她的出现,也让这个计划变得更为完美和丰满。石锦依相信,只要计划成功,圣传就能以最低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让关外江湖顷刻间就丧失抵抗,成为圣传的掌握。而这样的功劳,也一定会让那个男人或者教主对她的失败网开一面。
石锦依忍不住微微侧头,目光扫向某处房顶的黑暗。
她心里有些得意,这个时候,那个可怕又可恨的男人——沈默,如今应该已经被制住了吧?
她虽然已经从同为六色圣徒的白河口中得知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要设局对付沈默,但她并不清楚那个男人设局对付沈默的原因,以她的想法,凭那个男人的能力,一定也可以杀得了沈默的。
石锦依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崇渊的目的——圣传已经举全教之力踏入了中土之境,他们的目标是中原武林。所以西北这个地方,目前还不足以对圣传造成威胁,但却不得不进行清洗和控制。除去了西北江湖的各路势力,就免去了圣传的后顾之忧,但崇渊并不希望在西北投入太多的力量,因为他的主要力量必须用来对付中原,所以崇渊设下了这一个局,他只用了五封信,就让西北势力最大的五个帮派一起来到了倒马坎,再一次性干净利落的将他们尽数铲除。
但石锦依想不通的是,王首崇渊为什么要下令不可杀死沈默。她知道白河肯定知道原因,但白河却并没有告诉她。
石锦依一向都知道,白河,那个相貌英俊性格阴狠的男人从来都很喜欢她。就算知道她已经早已成了别人的女人,他依然也还喜欢着她。这一点,女人从今天遇到他时,从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确定了。
女人以前对他的所有要求,白河都会毫不犹豫的满足她。但这一次,他居然已经开始对她有所隐瞒了。
石锦依也同时感觉到,王首崇渊,一定想从沈默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那个沈默,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石锦依不知道,她一想起今天在落日马场的情形,她的背心就忍不住开始发寒,她的身体内甚至会觉得有虫子在爬,那一道森寒的“关山九重”的刀气,就仿佛是寄身在她身体里的一道催命符,随时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女人有些怀疑沈默是不是在恐吓她,但她不敢运转内力,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没有人有用自己生命作为试探死亡的那个勇气。
没有人不怕死,尤其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