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默落入的是一个针对他的精心布置的伏击圈,那如今外面隐藏着的就不一定只有那一个人。
那一个人就已经让沈默不得不全身戒备,若是同等修为的多人,那沈默现在面临的就将是一场生死之战了。
若真是如此,沈默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圣传的实力了。
静等良久,却依然未见动静,沈默便不再继续守在屋内,他气机倏敛,整个人猛地弓身从窗子中闪电般窜出。
他稳稳落身在街道中,屏声静气之间身如沉渊,等待着那个或者那些“看不见”的敌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竟能做出如此胆大的选择,不得不说他的胆识当真也属一流了。
沈默这样做却并非盲目自大,而是他明白敌我的优劣之势。对方既然是擅长隐伏在黑暗中出手的顶尖高手,那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对方进行对峙和消耗,无异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时间一久对自己显然更为不利,况且沈默还并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所以与其被动防守,倒不如剑走偏锋,以身为饵,诱使对方暴露布局。
暮色渐深,天地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抹昏淡的光亮,就如同一张巨大的黑布蓦然掩盖下来,将整个倒马坎都笼罩在一片更为深沉的黑色中。
沈默孤身而立,身形岿然不动,沉稳如山。
可让沈默十分意外的是,他站在街上许久,却并未遭到第三次袭击。
沈默心中狐疑,不明白对方既然是冲着他而来,为何现在却又一直隐忍不发。
“何方鼠辈?”沈默忽然沉声喝道:“既然来了,又何必故弄玄虚,倘若是个好汉,何不现身一见?”
他有意震慑暗中的隐伏者,所以话音中隐含了雄厚的内力。话音虽不大,可却绵长浑厚,整条街道都清晰可闻。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沈默暗自皱眉,心道:“莫非刚才那个人已经悄然离开了不成?既然有意针对我而来,却又无功而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疑窦丛生之际,他忽然心神一动,隐约察觉到斜对面的一间屋檐下似乎有气息波动一闪而过。
沈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左手按刀一步踏出,仅仅一步,他整个人就已经掠出两丈,霎那间就来到了斜对面的屋檐下。
以他如今的修为,黑夜中双目视物已经和白天并无太大差别。就见他双眼如炬扫过,就看到仿佛有一道薄烟般的黑影从屋檐下的阴影中一晃而逝。
那黑影仿佛就是由黑夜分离而出的一部分,不但无迹可寻,更快如闪电。沈默就算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这种诡异的身法。
沈默身形一弓,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咻地就朝那黑影消散处飚射而去。
与此同时,他左手拇指一弹刀镡,“铮”一声清吟,七杀刀已经出鞘一寸。
沈默身形扑到那黑影消失之处,弯腰踏步,右手已经按住了刀柄。
双目瞬扫,七杀刀将出未出,可眼前却空无一人。
沈默就算心态再沉稳,此刻也不由勃然一怒。他有一种被人戏耍了的感觉。
可还未等有下一步的反应,沈默就忽然神色一凛,同时浑身汗毛陡然一炸。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杀气瞬间将他锁定,那感觉就如同掉进了深海之中的千年冰窟之中。
这种杀气没有掺夹其他任何杂质,就是纯粹的血腥杀伐的死亡气息。
就算当今世上最恐怖的杀手只怕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强悍的至极杀意。因为只有杀人无数并且心中只有杀意的人才会有这种能杀尽万生的恐怖气势。
在这种人眼里,他面对的任何事情和任何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死!
而沈默现在遭遇到的就是一个只存在于黑暗中只遵从于“杀”意行事的只为死亡效劳的人。
那一股杀意如钉子般将沈默牢牢盯住,而从那股杀意延伸而出的杀气竟逐渐扩散,仿佛无边无际。在那一霎那间,沈默整个人在那至烈的杀气笼罩中竟然有一种虚脱的无力感。
暗中之人显然在这一刻已经对沈默动了杀心。
沈默头皮一炸,他当机立断,张嘴一口咬住了舌尖。
剧痛感与淡淡的血腥味瞬间从舌尖传到了他的脑海,使得他浑身随即一阵激灵,整个人精神蓦然一振。
他双目骤然清澈,体内气机充盈疾转,握住刀柄的右手筋骨暴突。
可就在他即将拔刀之际,仿佛充盈天地的恐怖杀气仿佛化为了一股微风居然转眼消散。
沈默目光一冷,同时气机再次倾泻而出,他追寻着那疾速消失的杀气,身形倏地飙掠出去。
他身化游龙,直向对面一间木屋扑去。
沈默双目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异能,所以他已经终于捕捉到在那杀气消散的方向恍惚正有一条若有若无的黑色的人影。
就算那人本就是与黑暗一体,但如此强悍的至极杀意始终都是由人发出的,而要收回这种不同寻常的杀气,那也必须是由发出杀意之人收敛气机,于此一来,就算那人修为不俗,也必会留下稍纵即逝的气息波动。
而像沈默这等修为高绝的绝顶高手,自身感应敏锐超凡自不必多说,他更是身负异能,便是以双目之锐利捕捉到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气机浮动,进而发动了雷霆一击。
他身形瞬间逼近,自身气机立即感应到那间木屋中有人的气息。
沈默人还未至,一声清越的锵然声却已经破空传出,随即腰间刀光迸射,斜斜一线地劈斩而出。
不得不说那一抹夜色般的黑影已经快极,可沈默的七杀刀锋芒并不遑多让,竟有后发先至之势。但就在这时,那抹夜色一般的黑影却突兀的消失在了木屋前。
与此同时,七杀刀也已经破空掠斩而到。
木屋的墙一半为砖石一半为木板所建,可在削铁如泥的锐利刀刃以及那无坚不摧的凌厉刀罡下便瞬间被剖开了一道直达房顶的口子,一时间刀风激荡炸开,木板砖石乱溅飞出。
刀光劈开了墙壁,却并未势尽,而是锋芒蓦然再盛,竟势如吹枯拉朽般直接劈进了屋内。
屋内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带着惊颤的低呼。随即就听见黑暗中有金铁相击并被斩断的铿锵声急促响起,同时迸溅出一串炽烈的火星。
火星飞溅之际,闪起了一刹那的光亮,映出一条人影猛的在刀势下仓惶而退。
七杀刀快似闪电,刀光匹练般锁住那人,刀尖瞬间已经抵在了那人的咽喉上。
沈默双目如寒星闪烁,冷眼凝视着刀尖前的那人。
他手腕一振,刀尖挺进两寸,凛冽刀芒吞吐之间侵肤生寒,直欲夺人魂魄。
那人显然有些诧异惊恐,他脚步虚浮地往后一退,可那刀尖就如同长在他咽喉前一样,也随之再进。
“且慢……”
那人退无可退,背脊抵在了身后的墙上,不由急促开口叫了一声。
“我不是那个人……!”
黑暗中的沈默闻言,心里一沉,手中七杀便立刻停住。
他已经察觉到此刻屋内并无半点先时的那种冷冽杀气。
沈默目光疾速转动,屋内虽然没有灯火,可他目力锐利无比,已经能够清晰的看清楚屋内的情形。
这间屋子颇为宽敞,但陈设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木桌外便再无其他摆设,看上去是这间房子主人的卧室。
此刻这屋子里除了被沈默制住的那人外,旁边的角落里竟还蜷缩着五六个年轻男人。
沈默初初一打量,发觉那几个年轻男人的穿着打扮竟然有些眼熟,并且每一个人背上都背着一条布囊。
只不过他们的神色却有些古怪,仿佛很是震惊,却又含着几分木讷呆板。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沈默目光回到刀尖前的那人身上,冷然出声询问。
刀尖前的那人也是一个年纪并不大的白衣男子,他手中拿着一支三尺长的铁枪,只不过枪头已经被斩断,只剩光秃秃的一截枪杆。
未等那人开口回答,沈默忽然周身气机迸散,没有任何征兆的转身一刀横扫飞斩。
刀光如匹练般飞掠而出,竟是扫向角落处那几人。
“不可……”先前那人骇然惊叫出声,他不知沈默为何会对那几个人突然狠下杀手。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刀光便在那几个人身前炸开一串火星,叮叮两声金铁碰撞声中,同时震飞两片飞羽般的寒光利刃。
原来这无声无息的寒光竟是冲着那几个人而来,沈默出刀却是救人。
那两片轻薄的寒光在刀光中一跳,随即如受牵引般蓦然倒转,闪电般从被沈默劈开的那面墙的缝隙中飞退出去。
人影一晃,沈默已经随之掠出。
可当他重新掠到街中,耳中好像响起一声阴冷的冷笑声,旋即看到那两片寒光已经化为两点星芒消失在长街尽头,同时褪去的还有一条夜色一样的黑影。
沈默脸色深沉,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贸然再次追踪而去。
他散出气机,查探着周围的情况。很快他就确定今晚针对他的伏击只有刚才那个鬼魅一般的人。
从进入倒马坎到现在,他从遭遇到的这三次偷袭中已经察觉出,那出手者果然就是一个纯粹为了杀人而出手的人。这个人的目标似乎并非只有沈默一个人,只要他想,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他的下手目标。
可从那人的身手不难看出,他必定还有更为可怕的杀人手段,却不知为何竟然并未选择与沈默不死不休,而是三番两次进行试探性的出手。
如果此人并不是为了要取沈默的性命,那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难道就是为了要给沈默一个警告?
“魔教中人行事诡秘无常难以揣度,而且高手众多,看来以后必须得多加小心。”沈默心中暗道,他默然还刀入鞘,神情沉凝。
“今晚之人的武功高绝,轻功身法更是诡异罕见,的确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敌人。下次若是再遇上,必须先发制人,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沈默沉吟着仔细分析着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其真面目的可怕敌人,暗自在心中定下了应对的策略。说实话,沈默虽然年纪并不大,但他的阅历见识异常丰富,他的足迹更是早已超出了中土范围,已经涉足到那些远离中土的域外之境,所以他的见闻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所以就算他身陷伏击,遭遇到这样可怕的敌人,他也能够保持十分冷静的思维,并快速理清思路,做出应对计划。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过非常人能承受的严苛训练。训练他的人曾告诉过他,要想在江湖上比别人活得更长,那就要战胜恐惧,保持冷静。所以今夜那个人尽管异常可怕,但沈默只是觉得诧异,却并未感到真正的恐惧。
而要战胜一切恐惧,除了自身要有强大的勇气,还必须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为倚靠,以及不会轻易动摇的坚定信念。而这三种条件,沈默都毫无疑问的具备。
沈默身负绝顶武功,却极少主动与别人发生冲突甚至动武。因为他浪迹江湖的目的不是倚仗武功扬名立万,所以能少沾染那些无谓的麻烦便是最好。可行走江湖哪里能永远一帆风顺,就算沈默没有招惹麻烦的心,有时候麻烦也会找上他。所以这些年他也曾遇到不少需要动用武力才能解决的事,而遇到这种情况时,沈默一般都是以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出手解决,并很快的抽身而退,绝不会刻意显露修为,更不会轻易伤人性命。可像今天这样的事却不同,因为他自己的性命已经受到了威胁,而他从未自命侠义,所以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铲除那些威胁自己性命的人。
简单来说,伤人或者杀人,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态度。而魔教,显然不是一个能用讲道理就可以对付的存在。
人在江湖,原本就是你死我活,弱肉强食而已。如果真要说分别,就是每个人心中的底线和原则不同罢了。
沈默承认,崇渊是他这近几年来在江湖上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可真要说可怕,今晚那个仿佛就是为死亡而生的人显然更适合这两个字。崇渊拥有着至强的异端修为,他不需要像杀手一样隐伏于暗处杀人,在他的那种境界里,众生皆如蝼蚁,伸手便可毁灭。而为死亡而生的人却无迹可寻,你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会在何时对你出手,出手时你能不能招架得住。所以一旦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就会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你,让你连睡觉都会担心他会对你动手。如此一来那你永远都会心存忌惮,时刻提防。于是这样的可怕影响的就已经不止是人的身体,更多的是一种精神折磨。所以这也是沈默比较重视此人的原因。
沈默在街上逗留片刻,确定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其他潜伏的威胁,他才重新走近刚才那间房子。
屋内的人看上去对他并无敌意。
他从破碎的墙洞中走了进去,从身上取出火折子,随手一晃,暗红色的火光燃起。
那张木桌上有一盏油灯,沈默用火折子点燃,屋内立刻充满了光亮。
沈默把火折子收好,然后看着那个年轻的白衣男子。
从沈默再次进入屋内开始,那个人的目光就一直跟着沈默移动,不敢有丝毫松懈。
白衣男子相貌颇为英俊,目光深邃。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沈默将开始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
那人犹豫着,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回答这个黑衣人的问题。
沈默的目光又再次从其他几人脸上扫过,忽然皱眉道:“莫非你们是铁枪门的人?”
“阁下认识他们?”白衣人颇感意外,他皱眉道问道。
沈默微微摇头,沉声道:“我不认识他们,但今天我在此地曾见过与他们同样穿着的人,他们都是铁枪门的弟子。”
那白衣人神色一变,忽然说道:“阁下既然见过铁枪门弟子,不知是否也曾见过铁中堂老爷子?”
沈默仔细打量着白衣人,问道:“你是铁中堂的什么人?”
白衣人脸色不由沉了下去,说道:“在下白无垢,中原沧州人,铁老爷子是我选房的叔伯。”白无垢神色谨慎,沉吟片刻后,他抬头问道:“不知阁下是什么人?”
“我名沈默。与铁枪门并不熟悉,只是今日碰巧路过此地的过路人而已。”沈默神色平静地说道。略一停顿后,他也询问道:“你既然是铁枪门的亲戚,为何却又在这里?”
白无垢脸色渐沉,许久后才缓缓道:“实不相瞒,在下于两个月前从中原出发来到关外投奔铁老爷子。只是没想到今日刚一到铁枪门,竟遇到有一帮来路不明的神秘人物正在围攻铁枪门。而铁老爷子因有事外出并不在铁枪门,所以整个铁枪门损失惨重,在下虽练过几年武功,却不是那帮神秘人的对手,所以只有趁乱带着残余的铁枪门弟子逃了出来。途中听他们说铁老爷子是去参加落日马场严老爷的寿辰,于是我们才一路赶到此地,希望把铁枪门遭到变故的消息带给铁老爷。”
沈默安静地听着,目光望向地上那被七杀刀一刀斩断的一截枪头,忽然微微一叹,说道:“你不用去找铁中堂了,因为我今日白天在此地已经见过他了……”
白无垢未等他把话说完就神色一变,语气变急,忙问道:“他在哪里?”
沈默表情微微一顿,然后才缓缓说道:“他已经死了。”
白无垢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再一惊,他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有不信地脱口道:“铁老爷武功高强,怎么会突然死了?”
沈默双目中隐有凌光闪烁,他盯着白无垢,说道:“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他被人杀死,可他逃走之前已经身负重伤,而伤他之人修为不凡,看样子是铁中堂的某位仇家。”他话音微顿,又道:“出事的地方就在此地的那家酒馆,你若不信,大可以找到本地的百姓一问便知。”
沈默说话的时候,双目余光瞥向那几个铁枪门弟子,却意外的发现他们依然保持着惊诧和木讷的表情,就算听到他们的掌门已经死了的消息,好像也无动于衷。
却见白无垢神色呆滞,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沈默心头微沉,他看着白无垢,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岂止是他们不对劲,”白无垢苦笑一声,说道:“难道阁下没有发觉,就连这个地方都很不对劲吗?”
沈默当然已经发觉倒马坎很不对劲,只是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来到这里多久了?”沈默开口问道:“在你们到来之前,这里的人是否都还在?”
白无垢表情有些古怪,他摇头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就好像早已变成了一座荒村。如果不是阁下刚才提起,我还一直以为这里原本就是这样的。”
沈默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沉吟片刻,然后问道:“那你们可有发现这里百姓的踪迹?”
白无垢缓缓点头,说道:“有。”
“他们在哪里?”沈默语气也不由有些急促的问道。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人。”白无垢神色有些莫名的惊恐,他喃喃道:“不过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这条街上的屋子里有一半都是死人。”
沈默浑身一颤,目光倏然凌厉起来,他沉声道:“你说什么?”
“这里的人,看样子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已经死了。”白无垢语气也在微微颤抖,说道:“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在发现有一股强大的杀气出现后,我们才赶紧躲进了这里。然后,他们几个喝了这屋子里的水……”
白无垢指了指墙角处一个水桶,那里面还剩着一小半桶清水。
沈默眉头逐渐紧皱。
“然后,他们几个就变成这样了。”
白无垢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