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同时被任平生那无形却极其强烈的杀意震得心中一沉。
眼看着任平生目中杀机越发深沉,胤龙师内心一震,便知这个曾纵横天罗一时的武君已然真正动了杀心。他虽是执掌夜族的一方之主,修为境界若放在如今武林,也属于当世绝顶之流。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问天敌面前,他却只觉得有种被压迫得抬不起头如同兔子见了猛虎的敬畏和恐惧感。
在任平生那充满着无比冷厉压迫的目光下,胤龙师一颗心子狂跳,他再也不敢多言,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然后躬身谨声道:“武君不必动怒,司者告退便是。”
他说完,目光却在沈默身上一扫,而后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数步。在任平生的一声冷哼中,山顶冷风一卷,胤龙师的身影突兀化为一团阴影,随着冷风消失不见。
任平生看着胤龙师消失的方向,脸色忽明忽暗,眼中隐约藏着复杂神色,他提着酒葫芦的手指轻轻扣动着,也不知道此刻他内心是何种想法。
沈默见胤龙师来得奇怪去得也怪,对他那无比诡异的身形之法越发觉得好奇,忍不住脱口道:“此人好生古怪,也不知他所施展的是武林中何种轻功身法。”
任平生似被勾起回忆,闻言回神,淡然道:“他是北域蛮族五部的夜族执司,名为胤龙师。他用的可不是什么轻功,而是他们夜族一脉两大不传秘术之一,名叫魇魔影。夜族长年居住在沉沦海畔的黑雾林中,最擅长利用魇魔影躲在阴暗中出手杀敌,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不过自从久远前他们的夜王离奇失踪后,夜族两大绝技魇魔影与风雷印,便再无人能达到神通之境。”
沈默皱眉道:“这胤龙师一身修为就算放眼当今武林,也是能名动天下的一代高手,却想不到竟是蛮族中人,真是意想不到。”
任平生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他的魇魔影和风雷印虽比之当年确有进步,但与曾经的夜王相比,却简直是云泥之别。不过你也说得不错,若把胤龙师放在如今你们中原武林之中,他的确有资格成为一代高手。”
见沈默若有所思,任平生又随口加了一句,道:“如今中原武林式微已久,能拿得出手的高手屈指可数。当年与圣传一战,中原的确元气大伤,无数高手为此丧命,如今青黄不接,倒是有几分可惜了。”
沈默本无心江湖名利,闻言也没有多想。他随口问道:“前辈也知道当年那一场大战?”
任平生道:“那一场大战惊动天下,我自然也曾知晓。”
沈默若有所思,道:“先时曾听前辈提及魔教创教祖师,莫非前辈当真与魔教也有渊源?”
任平生缓缓饮了口酒,默然片刻,才道:“久远之前,我与圣传那位创教之人,是源出同族一脉,且关系尚可。我之所以会放那个小丫头一马,也算是念及与他的交情而已。”
“天罗?”沈默一惊,脱口道:“难道圣传也是出自天罗?”
任平生看了他一眼,目光隐晦,道:“原来你已经猜出我的来历了。”
沈默沉吟良久,道:“在下刚才听胤龙师提及天罗,才忽然想起师尊临终之时,也曾亲口提过这个名字……”他语气犹豫,看了看任平生,又才接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错,胤龙师所说那个击败了前辈的天罗帝君,应该就是天不孤了吧?”
任平生听到“天不孤”三个字,神色便不由一凛。沈默看得心中一沉,暗自后悔自己不该提及别人的隐私之事。
无论是谁,想必都不会愿意别人在自己面前提到曾击败过他的敌人的名字,特别是像任平生这种天生骄傲又强大的人。
沈默当然能看得出,任平生对天不孤这个名字,依旧抱着一种极为敌视、不甘以及忌惮的情绪。
沈默见任平生神情阴沉,急忙满脸歉意地道:“前辈见谅,在下不该多嘴。”
任平生忽然轻轻一叹,神色逐渐缓和,他有些苦涩地一笑,道:“无妨。天不孤是我这一生所见最强大的人,我虽不甘败于他手,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能为已近通神。如今事过境迁,过去的事早就随着我的本名烟消云散了,不提也罢。”
他看了一眼沈默,道:“天罗以族而立,自成一国,却地处极北,其远更在蛮族之外,中原自来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你能知道天不孤这个人,想必也是元武宗告诉你的吧?”
沈默点头道:“不错,但关于天罗之事,师尊虽格外嘱咐,却所言极少……”
他语气一顿,想起元武宗临终前曾嘱咐过有关天不孤的那几件事,便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虽知道任平生也是天罗族人,却对他并没有其他更深的了解。江湖上有句老话叫“逢人只说三分话”,沈默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深悉其理。
而他之所以会特别对天不孤感兴趣,是因为他听元武宗所说,他身上的这口七杀刀,就是出自天不孤之手。
当年自从第一次听元武宗提及这个名字时,沈默就不由心生好奇,他很想知道天不孤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神奇之人。
元武宗临终嘱托,要沈默萧易二人密切关注出自天罗的几件宝物——一口名为“众神之默”的神剑,半部由天不孤亲手所着的武学秘录《天罗武典》,以及两只上古魔种“太岁”、“玄穹”。如果日后两人得知这些宝物的下落,要务必将之毁去,因为这是元武宗对天不孤的一个承诺。但这些年沈默行走江湖寻找师兄萧易,却从没有得到过这些宝物的半点线索,故而也就无从着手。
然而今晚遇到了化名任平生的天罗武君问天敌,沈默方才重新重视起这一件事。他很想询问任平生是否也知晓此事的线索,但一看任平生的神色,沈默便打住了这个念头。
据元武宗所说,天不孤将自己和他最爱的女人念海棠自封在了北域一个名为镜湖宫的地方,众神之默和天罗武典有开启镜湖宫结界的的线索和方法,天不孤为了不让别人知晓镜湖宫的秘密,所以才会托元武宗毁去众神之默和半部天罗武典。而问天敌是天不孤的宿敌,若他知晓了这个秘密,出于对天不孤的怨恨,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因此而满天下寻找那些东西的下落,而后打开镜湖宫,让天不孤不愿被人打扰的愿望落空。
一甲子前,问天敌已经是天不孤之下的超凡高手,如今天不孤自封生死不知,想必天下间再没有几个人能成问天敌的对手,他如果有心而为,天下势必又将会发生一场滔天风浪了。
而这一切,当然不会是沈默愿意看到的。沈默虽然对天罗遗族没有多少了解,除了七杀刀外,两者之间就再无其他渊源。可元武宗是沈默的师父,对他恩同再造,沈默对师尊也无比敬仰尊敬,对于元武宗的临终嘱托,他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完成,这也是沈默作为鬼隐门徒,如今唯一能为元武宗做的一件事了。
刹那间,沈默心中念头不知转了多少,脸上神色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复杂。任平生察言观色,忽然语气微沉,开口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当年元武宗无意闯入天罗幽都,曾和天不孤发生一场大战,他虽同样不敌天不孤,但两人却化敌为友,交情匪浅。如此一来,我不相信元武宗没有告诉你其他详细的情况。”
任平生双目隐有电光闪烁,看得沈默浑身不自在。
沈默顿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道:“关于天罗之事,在下的确所知不多。师尊也简短提及他与天不孤相识之事,以及后来天不孤被部下背叛,导致天罗一族几乎覆灭之事。至于其他,当真再无所言了。”
任平生目光一凛,沉声问道:“元武宗当真亲口说过,天不孤已经死了吗?”
沈默见他目光灼灼,不由暗觉不妙,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据师尊所说,天不孤先被部下暗算重伤,而后又强行大开杀戒,以一人之力尽灭天罗无数高手,他纵然神通无敌,也只有死之一途了。”
任平生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恍惚神色,他微微扬头,仿佛又勾起了往日的回忆。许久后,他才幽幽一叹,摇头道:“你不必紧张,我不过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任平生叹道:“天不孤,此人身负近神之力,但他所有一切都是一个谜,至今无人能得解之,最后竟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当真让人难以置信。”他忽然自嘲一笑,“当年我自恃修为纵横天罗,却没想到会败于天不孤之手,从前那些归附于我的人都纷纷视我为失败者弃我而去,当真众叛亲离。我一向自负甚高,心灰意冷之下,愤而脱离天罗,从此远走异域,再也不曾踏足天罗半步。很多年后我才得知天罗已经遭逢大劫,一夜之间几乎灭族,幸存的天罗族人也已经四分五裂,再不复往日强盛之景的消息。当时我虽难心愤怒,但仔细一想,一切若非有因,又岂会得果?天罗自来以武力为尊,最后却同样毁在崇尚的武力之下,也可说是作茧自缚,生死存亡也非我能左右。而天不孤也为他的杀戮付出了代价,如今想起,我也只剩下感慨罢了。”
沈默不由想起据元武宗所说,天不孤是因为心爱的女人被部下所害,才逼得他动了雷霆之怒,方才大举杀戮,几乎灭了天罗一族。沈默虽年少老成,却从未涉及男女情事,所以无法理解其中的微妙,是故只能暗中叹息。
却见任平生忽然冷哼一声,道:“只可惜,天不孤虽然神通无敌,他就算是为了报复才迁怒于整个天罗,但背叛他的人却并没被他杀绝,而他自己却先死了,如此算来,他终究还是输了。”
沈默一惊,元武宗提到过这件事,当年天不孤被部下背叛时,那个始作俑者不但逃了,还盗走了天不孤半部天罗武典。但任平生既然早已脱离了天罗,那他又怎么会知晓此事?
沈默忍不住问道:“前辈莫非知道那个背叛者是谁?”
“知道又如何?不过就是一个摆弄阴谋诡计的小人而已。”任平生冷哼道:“当年在天罗时,我便知道他心怀不轨,为了打压我,他第一个投诚天不孤,成为了天不孤最信任的部下。可笑天不孤虽然神通无敌,看人的水平却一般得很,否则凭他的本事,又如何会被人暗算致死?而那个人虽然机关算尽,得到的却是已经几乎覆灭的天罗族,非但得不偿失,反而成了天罗的千古罪人。我一想到他,就觉得恶心。”
沈默闻言,心里波澜起伏。从任平生这几句简短的话中,他能感受到那一场早已被漫长岁月掩盖了的天罗内变中,包含着何等凶险的算计和惨烈血腥。
任平生长长吐了一口气,神态略显萧索,他一挥手,说道:“这些陈年旧事,说起来坏我心情,与你也并无关系,不提也罢。”
沈默比他更不愿多提关于天罗的事,闻言转移话题,道:“前辈,方才进山之时,那胤龙师当真一早就跟在我们身后了么?”
任平生点头道:“不错。他以魇魔影掩去了他的声息,所以你毫无所察。不过他的修为还不够高,瞒不过我的耳目。”
沈默皱起眉头,魇魔影实在太过诡异,以这种秘术藏身暗处与人对敌,当真出人意料,让人防不胜防。他心道:“如果魔教那个夜鸦的隐身术有胤龙师那等境界的话,那方才倒马坎一战,受伤吃亏的或许就是我自己了。”沈默想到这里,背脊不由一寒。
沈默若有所思,忽然道:“先前在那个小镇里,在下遇到一个魔教的高手,他也擅长隐身在暗处杀人,所用的身法与胤龙师极为相似,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任平生略一沉吟,道:“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我可以告诉你,圣传源出天罗一脉,而蛮族五部当年为了能得到天罗的庇佑,他们之间有许多隐秘的来往,这也是为何胤龙师会认识我的原因。而你所说的那个高手,极有可能就是夜族的人。就连阴阳宗的鬼梁天缺尚且都与圣传达成了联盟,夜族有此一举也不足为奇。”
沈默双没皱起,陷入了沉思。看来魔教这次卷土重来,所倚仗的绝非只有圣传本身的力量,极有可能还涉及到目前尚未浮出水面的其他势力。如此一来,魔教针对中原武林的计划,或许除了明面上的报复外,还隐藏着更为深沉可怕的谋划和野心。
任平生看着沈默,道:“如今你已经与圣传成了死敌,我自然能猜到你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关于圣传的情况。只是很遗憾,这些年我早已游身化外,外面很多事情,我都已经不关心了。”
沈默朝任平生抱拳为礼,道:“多谢前辈直言不讳,在下明白前辈的意思。”
任平生微笑点头,又道:“你既然已经到了此地,决心助我一臂之力,那我也绝不会让你吃亏,等此间事了,我自然会对你有所表示。”
沈默忙道:“前辈言重了。君子一言九鼎,在下既然答应帮忙,绝非是为了有所图报。”
任平生微笑道:“你有做事的原则,我也亦然。况且我要你帮忙的事,本身就有极大的危险。若非看你修为不错,我又岂会有意试探,并将你带来此地?”
沈默皱眉,讶然道:“难道前辈要在下出手相助,并非是要帮你夺得这朵九叶花和灵石?”他自从进入此地,一路所见可谓皆为惊奇,任平生与朱厌争夺九叶花亦是战况激烈,惊心动魄。而沈默便一直认为任平生要他帮的忙,就是在争夺九叶花时给他护法,为他得到这颗天地至宝多一层防护而已。
任平生却呵呵笑道:“这朵九叶花我已经守了一甲子,早已志在必得,莫说只是这山林中的畜生野兽,就算是真有神鬼来此,也休想在我眼前打这宝物的主意。”他语气虽平淡,但眉宇之间却桀骜自生,傲气飞扬。沈默心中暗暗细想,以任平生的武功修为,就算是那头拥有上古凶兽血脉的朱厌也被他一掌逼退,而他却并未倾尽全力。当今天下,传说中的近神者天不孤已经绝迹,以问天敌那一身修为,足以傲视天下,所以他口气虽狂,却的确所言非虚。
沈默叹了一声,由衷道:“前辈之武功,天下已经鲜有敌手,区区一只上古凶兽,自然不在前辈眼中,倒是在下肤浅了。”他语音一停,却欲言又止。
任平生淡然一笑,对沈默的话不置可否。他看了沈默一眼,淡淡道:“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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