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只猛虎正是之前被赵无咎“教育”过的那只金渐层,它也跟着出使的队伍。
也不知道圣人天子李隆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反正,虽然旨意上没有明说,但暗里还是让高元植“点”了赵无咎一句,让他将这只在千秋节宴之后就被养在上林苑的老虎一起带走,劳师以远地前往扶余国。
起先,赵无咎对此还有些惊讶:不能够啊,即便这家伙吃得多,可上林苑还养不起一只大虫?
可后来,半路上问教于郭祭酒,这位老夫子为他解答了疑惑。
“……扶余人有异俗,每逢秋冬之季,其国主常常带头祭祀山君——不主祭祖先而祭祀蛮兽,实乃淫祀。”
在向赵无咎解释的时候,郭老夫子还从自己马背上的褡裢里,拿出两本书册。一本名《太平览记》,一本叫《东夷北狄风俗考略》。老夫子将它们丢给了赵无咎,令其务必在路上把这两本书背熟了。
虽然他这个副使,名义上是要照顾师*长的饮食起居才得来的,但一路上老夫子都有自家老仆照顾着,赵无咎连搭把手都会遭到嫌弃。
所以,他一路上只是靠两条腿跟着马队赶路,队伍停下休整的时候就得老实背书。
只不过,从渔阳出塞之后,因为沿途很少有郡县可以补给鲜肉,所以为了让某金渐层吃饱,赵无咎还得跟着它去山林里捕食野兽。
经常遛老虎的朋友应该很清楚,这种大猫一旦撒手入山林,想要让它自己回来多少得费点工夫。
得亏赵无咎既有调禽聚兽之能,又特别擅长以理服人……额,服虎也一样,这才没把老虎给遛丢了。
进到辽泽之后,他还特意拿了些使团车上拉着的彩绢,为这老虎编了一个脖环,上面系了一块小木板,小木板上还用刀刻了他为这只老虎特别取的一个名字:三花。
虽然使团里的其他人,在知道了一只老虎被起了这么个名字之后,全都为这位山君感到深深的悲哀。
那位凭真本事让赵无咎对其感官有所改观的薛承誉,更是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鸟名字,哪怕叫个‘玳瑁将军’、‘金被银床’,都好过什么破‘三花’。”
但结果却是,被赵无咎执意叫作“三花”的猛虎,差点没扑过去咬这个为其说话的轻薄公子。
如果“三花”会说话,那它当时肯定就骂街了,而且恐怕会骂得很脏。
第一,玛德,什么“玳瑁将军”、“金被银床”,不都是给猫用的名字,你在这装什么滥好人?
第二,老子打不过大魔王,还打不过你这个小猴?
只有郭老夫子,在得知赵无咎为老虎取了这么个名字,笑着颔首说了句“善”。
赵无咎也因此而稍稍自得了一番。呐,看到没,这才读书人之间才有的默契。连郭老夫子都觉得“三花”是个好名字,这个名字是有大气运的。
而且,就像养宠物起名字之后,主人多半会更加对其上心。今日一大早,趁着使者团队众人还大多没从睡梦中醒过来,赵无咎就早早照例带着“三花”来狩猎野味。
一头成年老虎,捕猎可以一次吃下数十斤生肉,继而便数日不食。但若是每日都想吃饱,至少得有一二十斤的鲜肉进肚子。
千里辽泽,物产富极。
赵无咎带着“三花”,隔三差五就能猎到只野牛,顺手抓几只狍子,不仅让老虎日日得以饱腹,就连使团队伍众人也都跟着沾了光,不必用牙齿和肉干打架,吃上了新鲜的炖肉、烤肉。
今天一大早,赵无咎带着“三花”出来,主要也是为了给大伙改改口。
他不仅找到一处大河,亲自下水摸了条一人来长的大鲟鱼,还让“三花”带路去跟踪一群黄羊。
有鱼,有羊,甚鲜矣。
可是没成想,鲜汤还没喝上,他就遇到了一件新鲜事。他遇到了两伙胡人在互相骑马追逐。
一伙人穿着破旧的羊皮袄子,头顶髡发,只是在两鬓留有两缕发辫;另外一伙人,则只是有两个人,头上虽然也编了发辫,但是却没有髡发,而且身上的穿戴要好过前者许多。
前者在追,后者在逃。
赵无咎本来不愿多事,可偏偏他们若是再往前走追逃几里,就会一头扎进使团的宿营地。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三花”似乎是嗅到一窝黄羊的气息,于是跟着从草甸中冲了出来,正好出现在了那两伙人中间。
或许是和人待得久了些,“三花”的野性和警惕性被磨平了不少。
因此,它见到几个骑手向自己冲过来,不仅没有立时远遁再做他想,反而还傻乎乎地看了看他们,甚至还回头看了看被“青纱帐”遮住身形的赵无咎。
“这头憨虎。”赵无咎无奈地暗骂了一句,决定回去一定要对其多加教育。
不过,他还是从“青纱帐”中站直了身子,九尺多高的身形,就算那些蒿草有一人来高也无法完全掩住。
因为之前下水摸了条大鲟鱼,所以他此时身上打着赤膊,幞头也摘了,下身只穿了一副短绔,衣服鞋履全都装在一个包袱皮里面用一只手拎着。而另外一只则抓着鱼尾巴,将鲟鱼扛在肩头。
故而,他甫一站起身来,追和被追的两伙胡人全都为之一惊。
作为一名老练的猎人,豆莫先是看到猛虎,又是看到一个展露精壮筋肉的“巨人”,很难不去想那些自己曾经听说过的辽泽掌故。
“莫非是遇到野人了?”
不仅仅是他这么想,那些追杀他和他家少主的哨探,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们的阿妈、阿爷小时候吓唬他们,通常说的就是“再不好好睡觉,野人来了把你捉走吃了”。
于是,一见这副样子的赵无咎,纷纷弯弓搭箭对着赵无咎就是一阵狂射。
“这也未免太没礼貌了。”
赵无咎皱了皱眉,拎着大鲟鱼的尾巴,将其当作纺锤一般,抡圆了胳膊将那些箭矢尽数拨开。
紧接着,他的身形就像一团狂风似地,瞬息间出现在了这些那些追兵身边。一拳一个,令其全部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在豆莫眼花缭乱之间,赵无咎便将十几骑追杀他们的哨探全部击晕过去,各个瘫倒在马背上面。而等到这个靺鞨箭士回过神来,他只感觉一阵巨力拉住了他的马缰绳。
“希律律——”
他和他那少主人的两匹马,全都被拉得人立而起,将他和他那个少主人摔下了马背。
而那个“野人”就站在了他们面前。
“少主人,您先走,我来挡住这野人……”
他快速用靺鞨语对少主人大利稽说道,同时也将手掌伸向自己挂在腰间的、用来解剖猎物的短刃。
然而,那个大利稽却赶紧按住了自己这位射术老师,同时狐疑地看向如铁塔般的“野人”。
“君乃周人乎?”大利稽用一种比较怪异的腔调,说出了一句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