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是三个人。
午时之后,三人埋好彭渐跟黄湛的遗体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了山。
董昭还想处理山上那尸山血海,伊宁只淡淡的说了句:“你埋吧。”尸体都是湿漉漉的,死沉死沉,连烧都做不到,董昭只得放弃。宋扬没怎么受伤,他只是惊吓过度,躲在内殿里昏厥了过去,现在换了一身布衣,除了有点悲伤外,跟没事人一样。
在三清殿外,伊宁拾起周文山自刎的那把剑,那剑是钟离剑,非凡品,她扔给了董昭。埋彭渐的时候,是伊宁刻的碑,碑上除了彭渐的名讳外还刻了一行小字:掘钟离观先人墓者,即灭满门。
下山的时候,董昭挖出了那卷帛书,还好包了油纸,没被雨水浸透,他抖了抖,收进怀里,宋扬有意无意朝这边瞟了一眼,也不知看没看到。
一切终了。
百里之外,一座府衙内,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不怒自威,他一身锦衣,坐于案台前,望着桌上的手札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样。
他狠狠的一拍桌子:“废物!”
堂下的几个人立马弯腰躬身,不敢直视他,这几个人里竟然有个头戴乌纱的县官。
中年男子道:“一个女人,当街格杀六个侍卫,师爷被割头,县丞被粥呛死,还明目张胆叫州军善后,你们都是吃屎长大的吗?”
县官道:“大人,这些江湖人士武功高强,行事诡异,若不是大军围堵,则很难消灭……而且当时有成百上千的饥民,若激起了民变……”
中年人冷冷的瞥了一眼低头回话的县官,说道:“听说,她自称京城来的?”
“是……”
“京城……京城……”中年男人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而后他道:“州军怎么善后的?”
县官道:“据说何校尉当时也怕激起民变,于是从杨江镇大户里借了些粮,重新开了粥棚,安抚住了饥民。将死去的几个人尸体收拾好送回了县衙。”
中年男人道:“这还不错,尸体在县衙了吗,带我去看看。”
片刻,八具尸体呈现在男子面前,男子蹲下来,瞧着一个侍卫的尸体,他往那尸体胸口上一摸,眼神一变,说道:“肋骨齐断,五脏破碎,这是脚踢的?”
一个衙役道:“正是。”
他又掀开那师爷的裹尸布,头与躯干已经分离,脖颈伤口不是整齐的,像是被钝物割开的。那人皱了眉,问道:“这是何物所断?”
衙役道:“剑鞘。”
中年人变了颜色,说道:“这个女人的武功,非江北魏同可比,此事我要上报统制大人,拿纸笔,带信鸽!”
信鸽很快飞出府衙,向北而去。
伊宁三人下了青莲山后,去小孤岭取回藏在那里的包袱,继续前行。逢一个十字路口,伊宁没有犹豫,直接往北边那条路而去。董昭问道:“你不是一路往东吗?”
伊宁道:“改主意了。”
董昭踌躇着,伊宁走了几步发现他愣在原地,于是回头道:“你跟我走。”
宋扬跳出来问道:“女侠,那我呢?”
伊宁道:“你自便。”
宋扬道:“可我也无家可归了啊……”
伊宁没有理会他,重新踏步而行,董昭看了宋扬一眼,说道:“你也跟我走吧。”
一路向北,走到傍晚时分,终于在一条官道上的小茶馆歇了下来。
下两场雨后,旱情大缓,秋种的,回乡的,赶集的,访亲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这茶馆也是今天才重新开业,掌柜的满面春风,给三人上了壶好茶,三人喝着茶,吃着饼。宋扬在旁是不是偷瞄着伊宁,伊宁也不理会他。董昭说道:“宋扬你看什么?”
宋扬道:“董师兄,我九岁上山,待了九年,还没下山几回,女人都没怎么见过,我看伊女侠好看,所以就多看了几眼……”
董昭道:“人家能把你当蚊子捏死,你还看?”
宋扬吓的不说话了,他本就胆小,偏偏胆小的都活下来了,胆大的都死了。
两日后,三人走到了,泗州亳州交界处一处原野上,驾着一辆马车,马车是伊宁在附近的镇子上买的。两匹瘦马跑的并不快,伊宁也没使劲赶车,眼下又到分岔口,往泗州方向就是走徐州,朝亳州往西,就是洛阳方向。
伊宁想了想,驾着车,往西北那条路而去,去了不远,前方有一人拦路,此人身材高大,与她差不多高,衣衫整洁,步履稳健,手携一把长剑,站在路中央。
伊宁道:“来者何人。”
那人略施一礼,说道:“在下卢彬。”
“何事?”
“听闻青衣女侠在钟离观大杀四方,江淮一带莫不震惊,特来挑战伊宁阁下。”
“卢彬?江东第一剑客卢彬?”董昭惊道。
伊宁跳下车,说道:“死斗?”
卢彬道:“自然是死斗。”
伊宁左手一摆:“请。”
卢彬见她空着手,说道:“阁下不用剑?”
伊宁道:“不必。”
卢彬拔剑而出,说道:“卢某走江湖十几年,胜多败少,你竟敢如此托大!”
伊宁道:“这是遗言?”
卢彬剑一抖,刺了过来!片刻后,官道上留下一具尸体。
车上,宋扬颤声道:“我……我从未见过这等武功,师祖都没使过几次……伊女侠这么厉害,为何之前江湖上没听说过你的大名?”
董昭也是震惊,她没想到伊宁武功高到了这般地步,他看着伊宁侧脸,丹凤眼古井不波,驾车的手稳的出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那可是江东第一剑客卢彬啊……
很快,卢彬的尸体摆在了一座宅子内,还是那个八字胡中年人,不同的是,他旁边还多了个四五十岁的黑袍长须男子。
黑袍男子道:“连卢彬都对付不了她吗?”
中年人查看着卢彬的尸体,手这里一摸,那里一探,眉头越来越紧,他说道:“双手手肘以下,骨头皆碎,尤其掌骨碎的最为彻底,致命伤在脖子上,似乎是利刃割的。”
黑袍男人道:“双掌封中门,出了中元归一这种防御招数吗?手骨齐碎,连中元归一都没能挡住这种招式,那她出的是什么掌?”
中年人道:“最可能的是两种,噬心掌,五方亟雷掌。”
黑袍男子道:“这两种有何不同?”
“噬心掌是清源魔教的招数,及其狠辣,凡中掌者,掌心处无伤,而五指所触,皆为齑粉。若一掌打中心窝,则心脏不碎,其余四脏尽毁。”
“那五方亟雷掌呢?”
“五方亟雷掌是终南山正一门的镇山掌法,一掌击出,如五雷轰击,掌击处筋骨寸断,若中心窝,则胸腔塌陷,再无生路。”
“为何不能决?”黑袍人道。
中年人道:“怪就怪在若是噬心掌,那么卢彬的手掌应该是受损最小的,可是手掌骨碎的比手臂更加彻底。若是五方亟雷掌,卢彬的胸口却完好无损,这又说不通。”
黑袍男子道:“这不是噬心掌,也不是五方亟雷掌,这是森罗手!”
“森罗手?”
黑袍男子道:“你还忽略了重要的部分。”
男子问道:“还请大人明示。”
“卢彬是剑客,什么时候他会用双掌封中门。”
中年男人道:“自然是手上无剑的时候……”说到这里,他立马醒悟,“剑!”
卢彬的剑自然也被收集了起来,可是这剑已经碎成了十几块铁片了。
中年人道:“这是,震断的……”
黑袍道:“你仔细看,从哪里开始震断。”
中年人细细看,然后用手去拼碎片,最后说道:“从剑尖开始,往剑柄崩断。她徒手捏住了卢彬的剑!”
“不。”黑袍人道:“她的手并没有碰到剑。”然后只见他手一撒,一收,地上的剑柄便到了他手中。
中年人惊道:“龙汲水!”
然后黑袍男子边说边演练:“卢彬的海生万潮剑法刺出,直接就被她左手用龙汲水给吸入掌中,然后,以极强内力瞬间崩碎长剑,再欺身而上,掌直击卢彬中门,卢彬不得已只能使出中元归一防御,然后被一掌震碎手骨,最后,手一挥,划断卢彬咽喉!”说罢,他指在了卢彬咽喉上,那里有一道血痕。
中年人道:“指尖划断的?这是刀锋掌?她还会刀锋掌?”
黑袍男子道:“恐怕都没用上指尖,这才是恐怖之处,劲气外放,真元出体……”
中年人惊道:“这人武功如此之高,为何在江湖上籍籍无名?短短三招,就要了卢彬的命!”
黑袍男子道:“不错,这功力,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大内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中年人道:“而且,她只用了左手!”
黑袍男子眼神复杂:“这等人物,不是你等能对付的了的,杨江镇之事作罢,写个折子给我上报,我得告于督主知晓,不要去试探她,这个人相当危险。”
中年男子一顿,说道:“可是,令已经下了,还有一队人未归……”
黑袍男子沉吟道:“准备给那队人收尸吧。”
一家客栈里,三人坐在一角,桌子上摆满了菜肴,这大概是董昭自石中庭家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他拿起筷子,只挑素的吃,宋扬也一样。
忽然门外进来几个江湖汉子,像进了自家的门一般,金刀大马的往靠窗那大桌一坐,大喊上酒之后,便说起话来。
这种客栈里是消息传的最快的地方。只见其中一个满脸油腻汉子说道:“听说了吗?江淮四帮攻陷钟离观,钟离观没了。”
另一个道:“怎会没听说,江北一带都传开了,四派趁着彭真人羽化,集结两千多人深夜攻打青莲山,还真被他们攻下来了,青莲山据说没活下来人啊,都死了。”
“四派也损失惨重啊,去时两千多,回来四百人,沙泉重伤,郝宝儿重伤,请来的好手薛轻郎,花含月都死了,最后也没捞着什么。”
“听说最后杀出来一个青衣女侠,三招两式就把四派的高手打怕了,四派的人也是狼狈而走。”
“那青衣女侠是什么来头?那钟离观的好处不都让她给占了?”
“这倒没有,她也很快下山了。”
“呵,江淮四帮到头来一场空。”
“谁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渔翁得利?谁是渔翁?”
油腻汉子道:“朝廷啊,官军第二天下午就上了青莲山。”
“朝廷不是一向很少掺和江湖之事吗?”
“今年江北大灾知不知道?”
“这还用你说?”
“江北大灾,朝廷来赈灾,可朝廷也没粮啊,杨江镇上那贪官用糠跟泥沙米赈灾,差点激起民变啊。”
“那这跟官军上钟离观有什么关系?”
“你蠢啊,朝廷没粮食赈灾,钟离观可有啊,钟离观山下两千顷地呢,官军据说在青莲山搜出粮食近八万石,财物十几万缗,可解了燃眉之急了。”
一个文弱点的汉子叹道:“一鲸落,万物生啊……凡事种种,皆有定数啊。”
董昭默默听着,筷子越夹越慢。杨江镇他是参与者,钟离观之战他躲过一劫,下山之后,就没再打听后面的事,不料这之后的结局竟然在这客栈里听到了,他心思繁复,看着眼前的饭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时,一个声音喊道:“那边那桌的那位,不就是青衣女侠吗?”
顿时客栈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董昭宋扬有些慌张,伊宁正端着一碗粥喝着,她如同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宋扬见别人都看过来,慌道:“他们都看着我们,怎么办?”
伊宁道:“吃饭。”
这时,有穿着整洁的佩剑人士前来打招呼,拱手道:“在下江北钟良,见过伊女侠。”
伊宁抬头道:“何事?”
那人道:“不知……女侠收不收徒弟啊?”
伊宁道:“不收。”
那人疑惑道:“那这两位小兄弟是?”
伊宁道:“侄子。”
董昭听的“侄子”二字,眉毛一挑,不作声,而宋扬听得这两字,大为不满张口就准备喊出来戳穿伊宁,却被伊宁一个眼神压了下去。那人见伊宁不好说话,只得悻悻离去。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也只是好奇而已,如今,江湖人物早就见怪不怪了。
出了客栈,上了马车,董昭忍不住道:“上次不是说我是你表弟吗?怎么现在变侄子了?”
宋扬道:“你们还有上次?什么时候的事?”
董昭对这个十八岁的师弟毫无好感,说道:“少打听。”
伊宁套好缰绳,说了句:“差不多。”
董昭道:“怎么就差不多了,表弟比侄子大一辈啊。”
“那又如何?”
董昭找不出什么来反驳,反正只是骗骗人的说辞而已,他也就抱怨抱怨,不追究了。宋扬却道:“你们有秘密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董昭道:“有你什么事,小孩子一边玩泥巴去。”
宋扬不满,大声嚷嚷道:“你才比我大几岁,我是小孩子,那你不也是……”伊宁面无表情,一拉缰绳,马车飞驰,颠的宋扬撞在车厢里,又是一阵嚷嚷。
及至晚上,到了一个叫小柳镇的地方,三人在一家客栈落脚,这是一家小客栈,只有一个掌柜,三个伙计。当晚除了他们三人,也无其他人入住。小二跟掌柜的相当热情,估计他们三个是这个客栈今天的头单了。掌柜胖乎胖乎的满脸笑意,小二精瘦精瘦的点头哈腰。
一盏小烛灯在桌角上跳动着,桌子上摆着一盘冷馒头,一小盆刚出锅的热粥,两碟热菜,桌上没有筷子筒,筷子是小二拿来的。
董昭宋扬从小二手里接过筷子,伊宁没有接,任由小二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小二笑了笑,说道:“客官慢用,这年头,吃的就只有这些了。”说罢就要离开。
伊宁忽然唤住小二,说道:“吃个馒头。”一只手抓起一个馒头就塞给了店小二。小二一惊,连忙说道:“这如何使得?这是客人付过钱的东西,我一个伙计怎么能吃呢?”
伊宁道:“吃。”
看着伊宁冰冷的眼神,小二有些发怵,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说道:“客官这是怎么了?是觉得我这是黑店,饭菜里有毒?”
伊宁道:“没毒?”
掌柜的见状,脸色难看了起来,一把抢过小二手中的馒头,张开口就啃,一边啃一边说道:“我自己经营的小本生意,我店里的菜还会有毒吗?”掌柜一脸不满。
掌柜几口啃光馒头,伊宁又把一碗粥端到他面前。
掌柜冷哼一声,一口喝掉热粥,烫的他一滞,他不满的喊道:“行了吧?”
伊宁又把眼光放在两盘热菜上,说道:“吃。”
掌柜的脾气起来,双手直接一手抓一样菜,往嘴里一塞,咬牙切齿的嚼着,眼光直冒火。
宋扬道:“他都吃了一遍,女侠是不是搞错了……”
伙计赶紧道:“我就说了,我家的饭菜怎么可能有毒。”
掌柜的恶狠狠的道:“够了吧?你还怀疑我这是黑店吗?”
伊宁此时慢慢拿起那桌上的筷子,说道:“用这个吃。”
掌柜的忍无可忍,大吼道:“欺人太甚!”
店小二也怒道:“你们自己疑神疑鬼,我们掌柜的吃完了,哪里有毒?哪里有?”
伊宁忽然手一动,没等掌柜的反应过来,一手点住掌柜胸前穴道,一手将两根筷子直接插进掌柜嘴里!掌柜猝不及防,筷子入嘴,他想拼命挣扎,无奈穴道被点住,难以行动。伙计此时脸上哪还有当初点头哈腰的笑脸,直接变的凶神恶煞起来,手不自觉的开始往后腰摸。这时突然楼上两支弩箭射来,伊宁手指一隔,一根弩箭被她隔开,从宋扬头顶擦过,吓的他往桌子底下钻。一根被她侧身闪过,也擦着董昭面门而过,董昭也慌了起来,但他知道有这个女侠在,不会有任何事。
趁着伊宁躲弩箭的时候,面前的伙计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匕首,狠狠的朝伊宁刺来,伊宁早有防备,身子后仰,然后一记朝天脚由下往上,正好踢在伙计拿匕首的手腕上,当即将匕首踢飞!此时弩箭再射,伊宁一把拉住眼前伙计的身子,挡在身前,“噗噗”两声,眼前的伙计已经被弩箭洞穿,口吐鲜血。伊宁将伙计身子往楼上一扔,身影腾挪,一闪,一跃,直接上了楼。
“砰”的一声,伙计尸体砸在了二楼的扶栏上,而伊宁也已经到了二楼客房门前,她一落脚,只听的扶栏后边两间客房同时传来破窗的声音,这是要逃?
来人很聪明,一击不中,立马撤退,伊宁却不打算放过这两人,她轻功极高,很快,她也跳窗追去。
两个人是分开跑的,显然不可能全抓住,她只得选择一个,终于在树林边,追上了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那人拿着一张弩,回头还想再射,伊宁手一撒,打出五片不知什么暗器,那人惨叫一声倒地,随后被生擒。
当伊宁追敌出去之后,宋扬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董昭再去看那掌柜时,掌柜早就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嘴唇乌黑,一阵挣扎后,嘴角溢出黑血,然后睁着眼睛断了气。好厉害的毒!董昭又看到插在门板上的弩箭,他一把拔下来,箭头锋利无比,在烛光下,这箭头也透着蓝光,这也有毒!是何人要致他们于死地?
少时,伊宁拖着一个伙计回来,掷于桌前,她手上拿着一张弩,扔了人后也把弩往桌子上一扔。她也不管那伙计怎么看她,一不审人,二不说话。
董昭道:“他们是什么人?”
伊宁手抚着弩,说道:“还用问啊?”
董昭道:“怎么就是还用问了?我哪里知道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伊宁拍拍弩,说道:“朝廷才有。”
宋扬道:“朝廷?你居然得罪了朝廷?你怎么敢的?”
伊宁没有理会宋扬,看着地上那受伤未死的伙计,说道:“手段还行。”
那伙计恶狠狠的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杀吧!”
伊宁道:“内廷外庭?”
“嗯?你居然知道内廷外庭?”
伊宁道:“你是外庭。”
那伙计震惊不已,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用审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须知内廷外庭是朝廷当今皇帝才设立的机构,内廷主管京师朝堂,外庭主管地方江湖,管的就是作乱的武林高手,碰上棘手的,捕快衙役肯定不管用,就得他们来对付了。
“什么名字?”伊宁道。
那伙计一愣,说道:“鱼飞。”
伊宁道:“为何杀我?”
鱼飞道:“你在杨江镇杀了赈灾的官员和衙役,故而杀你。”
伊宁转过头,看着鱼飞,说道:“告诉徐经。”
鱼飞疑惑又震惊,她怎么知道徐大人的名字?
伊宁继续道:“他不够格。”
伊宁说的话过于平淡,以至于鱼飞都不敢相信,徐大人都不够格,那谁才能对付她?
“你走吧。”伊宁把弩还给了鱼飞。
宋扬道:“他们要杀我们,你就这么把他放了?”
董昭也疑惑,不过他听伊宁的,她做事总有她的道理,毕竟她比他们聪明太多了。
鱼飞起身,他伤的不是很重,他也说道:“为何放我?阁下是想我走后跟着我找到我们的营地吗?”
伊宁只是说道:“没兴趣。”
鱼飞疑惑不已,伊宁继续说道:“外庭而已。”
鱼飞有些恼怒,她是看不起外庭吗?但他不敢动怒,他看不穿这个女人所想,对方心思跟武功一样深不可测,在他面前犹如庞然大物一般,让他彻骨生寒。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说道:“难道阁下是要我带什么话?”
伊宁摇摇头,手一摆,示意他走。董昭道:“快走吧,她难得不杀人一回。”
鱼飞带着疑惑,一瘸一拐的走了。
董昭看着客栈中的掌柜尸体,还有楼上的小二尸体,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下了毒?”
伊宁道:“馒头冷的。”
“这就看出来了?”
“粥太烫了。”
“刚熬的能不烫吗?”
“菜正好热。”
董昭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桌上无水。”
说到这里,伊宁问道:“你怎么吃?”
宋扬道:“这样的话,一般先拿馒头啃一口,馒头冷的,难以下咽,但桌上没水就会喝粥,粥又太烫所以就会夹菜,夹菜就会拿筷子……而筷子上有毒?”
董昭道:“这就是那掌柜用手抓菜吃的原因?”
“对。”伊宁淡淡道。
宋扬道:“这也太……阴险了吧?我差点就中招了……”
伊宁道:“还有。”
“还有什么?”
“掌柜手粗。”
“伙计脸白。”
董昭宋扬没想通,伊宁起身离开了。
三人又出发了,对于这类江湖暗杀之事,董昭还是第一次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了好久,他看伊宁那波澜不惊的样子,越发觉得这女人不简单。
不同于前阵子的炎热,两场秋雨后,天气已是秋高气爽,车马一路走,进入河南起,每天日出而行,日落而歇,一路风平浪静,再不是当初奔波的饥民模样。
这些天董昭宋扬二人不断旁敲侧击,试图知道更多这女人的信息,但伊宁如一座冰山,很少开口,开口也不超过四个字,最终两人什么都没了解到。
走了数日,秋风渐寒,马车沿着汝河而行,行至外方山下,伊宁跳下马车,放开马儿让其吃草,她却独自朝山上而去,二人见状发问,伊宁不答,两人便随着她上山。伊宁很快到了山顶,只见她登高眺望,青衣随风而摆,驻足良久。董昭问她看什么,她只是说:看不到了,而后再无他话。
她足足驻足了两个多时辰,而后在山顶盘坐下来,不知夜幕浑然降临,董昭只得在她边上生火,靠着火堆驱寒。足足一整夜,伊宁才起身。
起身后她便问道:“你要练功?”
董昭道:“正是。”
宋扬也道:“我也是。”
伊宁道:“你两交手。”
“啊?”董昭一惊,宋扬却一笑。
宋扬道:“董师兄练不出丹田,他没有内力,也生不出真气,像他这样的,我能打十个。”
董昭道:“小屁孩,我打你还不是问题。”
两人很快摆好架势,董昭开始出拳试探,直接被宋扬隔开,宋扬还是练过,随后他一拳打在董昭胸口,打的董昭后退数步,董昭随即扑上,仗着左手力气大,抓住宋扬右手,跟宋扬扭打在一起,宋扬没多少经验,身材也没董昭高,居然被董昭摁在地上打,什么招式都发挥不出来,两人一边打,一边喊着,看的伊宁直摇头。
她挥了挥手,说道:“行了。”
董昭起身,看着鼻青脸肿的宋扬,笑道:“怎么样,小屁孩。”
宋扬道:“你耍赖!”
伊宁手往地上一指,董昭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太乙经》在打斗的时候掉了出来,他赶紧捡起,宋扬却跑过来,说道:“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给我看看?“
宋扬去抢,两人拉拉扯扯间,宋扬眼睛一瞄,惊呼:“《太乙经》!原来在你这?”
董昭道:“这是师祖给我保管的!”
宋扬急忙道:“也给我看看嘛,我也想学。”
结果两人打开一看,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傻眼了,看不懂……
“气游入虚,神定归海,无妄无谒,元自渺云……这说的什么意思啊?”宋扬盯着其中一句话惊呼出声。
董昭也看不懂,皱起了眉,宋扬看一眼在旁边的伊宁,慌忙道:“收起来收起来。”董昭于是往衣襟里边一塞。再看伊宁,她依然一脸平淡,似乎这些根本引不起她兴趣。
董昭开口道:“伊女侠,我们要练功该怎么办?”
伊宁看了董昭一眼,又瞟了宋扬一眼,说道:“先练底子。”
宋扬道:“我这些年就跟师兄们念念经,打扫房间,四处打打杂,练功的时候还不到一年,当然底子差。”
董昭道:“我更惨,上山后师傅传授呼吸之法,我怎么也聚不起真气,形成丹田,然后就一直打杂……”
伊宁道:“扎马步吧。”
“啊?”宋扬惊呼,“我们还要练这个?”
“嗯。”
董昭道:“你的意思是练功并无捷径可走,一定要下苦功?”
伊宁点头。
“那你多少岁?”
伊宁道:“六十。”
“骗人的吧?”董昭宋扬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伊宁道:“像吗?”
两人一齐摇头,伊宁只是一挥手:“去玩吧。”
董昭道:“不练了?”
伊宁道:“不急。”然后她又站在山顶看风景去了。
宋扬问道:“她真有六十?我看最多三十啊?”
董昭道:“她在鹤唳崖背我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了她的体香,六十岁还有体香吗?”
“她不会真是骗我们的吧?”
董昭道:“你听说过驻颜术吗?”
宋扬摇头,董昭道:“我也没听说过。”
“那你说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