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凝终于在十八层地底的翠云宫,再次看到了那三张她熟悉的脸。
幸好,原来他们真的都没事。
想到这里,赵凝眼眶微红。
风吹雪赶紧上前,将其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萧复大大咧咧的走到霍封居跟前,郁闷至极:“你们怎么来了?来这儿可就出不去了。”
霍封居恨不得把他脑子拧下来,气道:“还不是怕你们出事,这么多天一点回信都没有!”
萧复自知理亏,岔开话题问道:“我的强良好兄弟呢?”
霍封居心想这小子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怒道:“折在半道上了!城隍庙那老人将他留了!”
萧复一愣,随即看向地藏:“前辈,不是吧?”
地藏神情微异:“我们可管不了陈煌兄,他来鬼城之后从不听遣,并非有意安排,是那小子惹到他老人家了?”
霍封居问道:“陈煌前辈是巫族人?”
地藏点头确认。
霍封居无奈道:“许是些陈年往事,强良也是出自巫族。”
地藏想了想,微微一笑:“原来是自家后辈,那便没事了。”
......
城隍庙前,强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初交手时,他本以为这个老人满打满算也就三境极限的实力,若是发挥的好些,还能教训教训这个巫族叛逆,但越打越发现不对劲。
适才一招天雷引已是他最强攻击手段,招法直追四境门槛,但那老人还是毫发无伤。
他忍不住问道:“阁下到底什么实力?”
陈煌笑了笑,皱纹挤作一团:“想什么实力就什么实力。”
强良一愣,觉得这厮也太不上道,自己好言相问,也不是什么隐私问题,居然如此戏耍自己。
他很是生气,怒道:“我是打不过你,但阁下一大把年纪了,说话竟如此不着调,实在无老不尊!”
陈煌大笑,随即又是一叹:“当真孺子不可教!”
强良大怒:“你还在羞辱于我!”
陈煌已经被这同族的愣头青小子搞的有些头疼,实在不想再说话,一屁股坐在了躺椅上,拿起酒壶喝了好大一口。
强良见对方不理自己,想到霍封居他们可能还在前面奋战,自己这边又决计不可能突破,立马便起了溜之大吉的心思。
他眼睛一眯,就要跑路。
陈煌悠悠的声音传来:“别想着跑,站那儿想明白了再动。”
强良眉头一皱,刚要上前一步,却见一道火光直击他小腿,他避之不及,吃痛大叫。
陈煌冷冷道:“说了别乱动,你还差得远呢。”
强良听闻此言,心中已是无比纠结,这老贼也太过霸道,他在考虑是乖乖听话,还是奋力一搏。
可这种犹豫的心态一出,自然会越想越打不过。
半晌,强良憋出一句:“我能.......我能坐着想么!”
陈煌摆了摆手,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子,暗自偷乐。
强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分析思考。
他回顾了刚才的拉锯战,从他第一招探底,再到强攻,最后全力一击,这老人给他的感觉可谓非常奇怪。
似乎每一次,老人都是堪堪守住!
他明确的感知到,只要每招他再多出半分力气,老人便会立马败下阵来。
所以,他才会逐渐增强内息,直到最后一击耗空了全部真气。
但老人还是堪堪守住,毫发无伤。
实实在在的老叟戏顽童!
须知就算本族师长在此,也不敢如此托大。
因为每一招使用的真气都不可预知,就算对方实力极强,也无法判断强良以多大的精力进攻。
唯一能做的,便是以远高于自己的境界将攻击拒之门外。
但是这老人,似乎完完全全能够看透自己招法中所蕴含的能量,总是能够以最少的真气防的恰到好处。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强良感觉自己的脑壳要炸了。
......
他慢慢的,把所有经历过的、学习过的全都回忆了一遍。
突然,他想起了那日辩经大会,风吹雪与自己辩法。
风吹雪当时问了自己一句,修行本是逆天而行,若是亲近自然,与山川同在,何谈跳出天地牢笼?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巫术本就是顺天而行,修行至深处,与天同寿,与地同福,也是逍遥自在。
随后 ,风吹雪问了一嘴狠的,说那为何巫族始祖盘古大神,要劈开这天地?
这事哪能说得清,自己当时便有些强辩,说当时可能天地不仁。
现在想来,这回答着实显得很呆。
是啊,若是如此,盘古为何劈开这天地呢,最终还不是自己化作了山川河流。
“哎?”强良失声喊了一嘴。
陈煌那边传来声音:“想明白了?”
强良豁然起身,神情凝重,他有些懂了,但他不敢说,因为此番言论极有可能动摇巫族根基!
他只是怔怔的望着老人,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陈煌察觉到了不对,翻过身果然看到强良如二百五似的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便无奈道:“你想明白了没?看着我作甚?”
强良没有说话。
陈煌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怂恿道:“此处也没有其他人,想到什么说两嘴也不打紧。”
强良低下头,闷闷道:“天人合一,并不是顺应天道,而是以身化道。巫族之祖盘古大神,当年便是这么做的,他并不是顺应了天地,而是自己变为了天地。”
陈煌来了兴趣,没想到这小子想的还挺深,瞪了他一眼催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刚才打的如何?”
强良无奈叹道:“前辈境界极高,已能身化周遭天地,无论我使多少真气,都是在这天地之内,前辈自然能提前感知,作出最小的应对。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陈煌眼神微眯,心中欣喜,这巫族终究还是有后浪小辈的。
他一改不羁的形象,沉重道:“想明白了是你自己的事,但关于巫族始祖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你日后终归还是要回巫族的,此言动摇整个巫族根基,端的是大逆不道。”
强良豁然抬头,他万万没想到这老人竟说了这一番话!
他本以为按照画本故事的发展,这老头定会蛊惑自己,拿巫族根本说事,再让他叛出巫族如何如何。
不曾料想,他反而在此时劝住了自己!
强良已经完全看不明白这老人了,他躬身拜礼,态度十分恭敬:“敢问前辈,到底是巫族何人!”
陈煌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所有际遇领悟,皆在人之自身,与他人、宗门、族群,都没有任何关系。你日后千万要记住这一点,这天上地下,最懂修行的,永远都是自己。”
强良身形一震,重重的点了点头。
陈煌笑了笑,将酒壶递给强良:“也累了,歇一歇。”
强良很是感激,乖乖的仰头边喝。
清凉入肚,强良瞳孔巨震,这味道分明是巫族的皇酒!他曾经在帝江一脉的寿宴上,才有幸喝过一次!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老人,不知作何言语。
陈煌逗了逗他:“别想了,还指望我跟你这小辈讲故事呢?已经教了你一些心得,见好就收吧。”
强良乖乖点头,顿了顿,问道:“前辈,我现在可以走了么?我朋友还在前头等我呢。”
哪知陈煌摇了摇头:“不行,若我没见到你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自然不能让你在鬼城出事。”
强良大惊:“前辈何意?我那些朋友有危险?”
陈煌瞥了他一眼:“此刻他们在翠云宫,安逸的很,但很快不仅是他们,全鬼城都有危险。”
强良顿时搞不明白了:“鬼城没有为难他们?”
陈煌微嘲道:“为难?从你们所有人踏入益州第一步开始,除了那个小和尚,所有人的行踪我们都一清二楚,稍有杀意,你们还能有命在?”
强良问出了关键问题:“这鬼城是如何知道的?”
陈煌一愣,随即笑道:“这我可不能说。”
强良翻了翻白眼:“小气。”说完,强良觉得自己又跑题了,想了想陈煌刚才的话,又问道,“前辈,刚才你说全鬼城都有危险是何意?”
陈煌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开窍,大骂道:“你是蠢猪么?我且问你,你此行是干什么来的?”
强良顺口答道:“自然是为了探.......”没说完便闭了嘴。
陈煌接着他的话道:“探知鬼城情报是吧,了不起啊,几个小辈,扯着朝廷虎皮,还真想翻天不成!”
强良不好意思道:“您都知道啦。”
陈煌无奈一叹:“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未得真相便肆意妄为,鬼城如今困境,你们也推卸不净!”
强良顿时反应过来:“朝廷大军已经到了?”
陈煌点了点头:“隔壁凉州,该到的都到了。”
强良觉得这前辈怎么瞧,也不像个坏人,便问道:
“前辈,这鬼城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啊?”
........
翠云宫内,气氛有些沉闷,萧复与霍封居细讲了冯阿傍的事,言明是个误会,他们几个很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霍封居心情极差,他没料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他们纠集宗派大战蜚兽,恐怕鬼城还不至如今地步。
突然,一声鸣叫响起,从翠云宫外通道飞来一只火红的鸟儿,落在了地藏的肩上。
地藏将其脚上的信解开,便又放其飞了回去。
地藏看了眼信,神情凝重至极。
萧复用胳膊捅了捅不动,示意问问。
不动白了萧复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师兄,发生何事了?”
地藏面无波澜:“朝廷大军到了。”
霍封居一惊,心想居然这么快,更令人不解的是自己竟没有收到丝毫消息!
萧复赶紧问道:“来的人多么?”
地藏表情有些奇怪,将信递给萧复:“你们自己看吧。”
萧复展开信,念了一遍。
“朝廷大军屯兵凉州,三大高手周廷玉、任阳明、冷括坐镇,神机营尽数出动,军方来兵两万攻城,由定国侯赵铮带队。”
念完,他便担忧的看了一眼赵凝。
赵凝捂住了嘴,惊呼了一声:“父亲竟也来了!”
萧复想了想,重重一叹:“陛下此番怕是动了真怒,侯爷退隐多年,都披挂上阵,可见其重视程度。”
霍封居在旁边没有说话,此间众人,他的身份最为尴尬,若不是他先行潜入,恐怕带队的就是他。
萧复思考片刻,截道:“不行,我要去阻止一番!”
地藏闻言冷笑:“阁下是?”
萧复义正言辞:“我虽无权无势,但与侯爷相熟,可以通过他与陛下言明!”
地藏淡淡道:“言明什么?说鬼城迫不得已侵占一州之地?还是说鬼城的各派叛徒都是好人?”
这两个问题直接问住了萧复,他狠狠的砸了一拳地面。
位卑言轻。
霍封居犹豫片刻,起身道:“或许我可以去说一说,此事也是因我们而起。”
地藏更是不屑:“冠军侯乃朝廷重臣,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为好。事关国家大事,领土纷争,已非一言两语所能改变。阎罗与我自从创立鬼城那天起,便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此言已是大逆不道,霍封居有爵在身,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此刻只能老实不言。
萧复想起一事,疑惑问道:“鬼城的探子怎么这么厉害?我们几人也就罢了,就连朝廷军队在何处集结,来了何人,为何都能一清二楚?”
地藏不知为何转而看了霍封居一眼,轻声道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皆有苦衷。”
众人不知何意,大眼瞪小眼。
不动低声问道:“师兄,鬼城能赢么?”
地藏自信道:“若只是信中所言明面上的实力,都不需我们帮手,阎罗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
萧复一愣:“不都是四境么?”
地藏笑容逐渐诡异,说出来的话让在场众人再也端坐不住:
“四境?他早便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