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看着二人似有些争吵之意,内心一叹。
他自然也瞧的清楚,南若寺虽是一间小庙,但无论如何也是西漠佛宗的一份子。此番蜚兽重现人间,又身怀佛门功法,很难让人不引起遐想。
若是大庭广众各派见证之下,那蜚兽一道卍字真言打出,恐怕整个佛宗都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唐国自李氏重回龙椅,再统天下,如今境内自是四海升平,国力蒸蒸日上。但外患依旧不绝,除了冠军侯当年以一己之力奇迹般的收服东突外,再无任何领土扩张之势。
其中北方戎族与唐国最为交恶,边境时常战事四起,若不是老戎王病重,恐怕早有南下之举。
东海国虽是附属,但近些年来依托道门之基,与唐国交好之心亦有松动,这其中原因更是复杂。一方面李氏因儒家扶持,重用修儒之臣,如今朝堂已然是儒家天下,自然对其余三教九流嗤之以鼻。以道门千年传承之底蕴,何曾受过如此待遇,心中难免不忿。另一方面则是东海国偏安一隅,无战事吃紧,得以修养民生,导致国力日盛,不臣之心在道门的推波助澜下也顺其自然慢慢浮出水面。据萧复所知,唐国之所以将定国侯等重臣安排在东部沿海州府,也有震慑之意。
而南疆蛮族,虽与唐国无甚来往,但就因为猜不透、看不明,唐国也必须安排兵力驻防,免得东窗事发,来不及应对。
至于这西漠佛宗,乃是此次事件的焦点。佛教八宗讲究内修,皆无进取之意,但西漠有一不成文的作为,却是犯了天下各派大忌。那便是,西漠人人修佛,根本无各派立足之地。此习惯由来已久,家家户户信佛修佛,虽不往东边传教,但也杜绝了各派各门影响西漠的可能。
这次蜚兽之乱,表面上乃是瘟疫之祸,背后实则是各方势力之争。
毕竟说出去也算有理,这蜚兽再如何也是练了佛宗法门,又是出现在幽州这等边境之地,整个佛宗都必须给天下一个说法。届时道门儒门甚至北方魔门恐怕都会来掺上一脚,收些利息。
萧复想到此处,已是将此事的严重性扩散到了极点。
他不想两位好友因此事争执不休,轻咳一声道:“你们别吵了,幕后之人现在是谁都有可能,咱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不动看着霍封居道:“小僧没有吵的意思,冠军侯有些敏感了,此时事情还未到那一步不是吗?”
霍封居叹了口气,他一路走来,对不动的心性人品自然敬佩万分,但此事发展下去极有可能涉及朝廷与佛门之争,届时也不知他们该如何自处。
风吹雪想了想,决定有些话还是说在前面的好,便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是若我们幸运些,真的找到了那幕后之人,两位准备如何做?”
霍封居心一紧,但又想到了一路上看到的受灾百姓,坚定道:“若真是朝廷的主意,弃两郡百姓生命不顾,以累累白骨做局,作为臣子,自当以死谏之!”
不动也表了态:“小僧也如冠军侯一般,无论是谁让这蜚兽祸乱人间,小僧也愿拼死一搏,为那些无辜百姓讨个说法。”
风吹雪突然觉得这天地此刻都是明朗了许多,柔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认识你们,真好。”
萧复一直不喜煽情,此刻也有些感动,畅快大笑:“既然如此,咱们就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哪怕悬崖万丈,也求个心安理得!”
霍封居此刻已然想通,爽朗一笑:“既然如此,咱们便争一争,看能不能找到这幕后操控之人!”
不动突然道:“此事可能要麻烦你们了,小僧想去其他地方瞧一瞧。”
萧复惊道:“你去哪儿瞧?”
不动眼神坚定:“西漠,小僧想回一趟南若寺,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霍封居担忧道:“来得及么,可就剩五天了。”
不动想了想道:“我脚力快,全力赶路应该来得及。”
萧复一惊,顿时有些担心,心道若是真来得及,你这小和尚恐怕也要跑断了腿。
刚要劝两句,不动截道:“这是南若寺的事,也是小僧自己的事,莫要劝了。”
萧复默默的低下了头,以不动心性之坚定,他再如何劝说也是徒劳了。
霍封居叹道:“既然如此,便兵分两路吧,不动你小心些。”
......
三日后,离各派集结之日只有两天不到了,三人还是毫无线索。
霍封居以凝花露滴眼,朝湖泊方向看了看,奇的是,那凶兽这几日一动不动,还在湖底待着。
霍封居揉了揉眼睛:“还没走,这蜚兽还挺沉得住气。”
萧复略有深意道:“就像生怕自己跑了别人找不着一般。”
霍封居一愣,随即也是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可是那幕后之人藏在哪儿呢?这几日我们三人全力搜寻,并未发现任何真气波动,你炼天壶神功都用上了。”
风吹雪安慰道:“既然是早有所谋,自然力保万无一失,我等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萧复道:“如今怎么办?”
霍封居头疼道:“还能怎么办,再找一天,还没有就只能与各派汇合,届时随机应变,言明利弊,看能不能阻止这场无谓纷争了。”
萧复闻言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也不知小和尚那里如何了......”
......
次日,上谷郡军机大营外,如今已是聚集了各门各派,影宗宗主亲至,此番他已是倾尽全力。
朝廷的集结文书也于几日前到达各郡府衙,是以除了宗派之人,也有不少朝廷甲士在列。
西漠离此处不算远,影宗自然也通知到了,来的人乃是出自密宗与禅宗两大最强佛道宗门。
东海三大道门离此地甚远,但在唐国各地皆有从属门派,所以也是来了些人,毕竟蜚兽之乱,如若不及时阻止,必然祸乱天下,是以整个江湖乃至朝堂可谓人人有责。
各派相互皆是打着招呼,毕竟平日里难得如此齐聚一堂,放在江湖上也算一大奇事。
而其中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四人。
其一自然是影宗宗主周子成,近年来影宗与朝廷来往密切,江湖上都给些面子,此次登门各派,相邀共计,影宗也是出了大力。其二便是密宗戒律堂首座松慧禅师,一脸威严,宗内执法如山,在西漠可谓无人不知。第三人乃是道门的玉泽真人,此人乃是东海三大道门外门之首,常年游走于江湖各派之间,一则处理道门相关事务,二则也是寻遍天下,为道门吸纳各地少年英才,是以名号极响。至于这最后一人,自然是主管北方三州之祭祀的儒家高手,并州王奇,人称王祭酒。
一道声音响起,看穿着打扮正是儒家子弟,那人朝着上谷郡郡丞道:“霍封居呢?他以钦差身份发的手令,怎不见他人影?”
郡丞道:“冠军侯前去探索凶兽所在,至今未回,但冠军侯向来说一不二,想来是快到了。”
那儒家子弟还未说话,一道门打扮模样的人阴阳怪气道:“此地多的是各派长老掌教,他架子倒是大。”
郡丞只能连连告罪,毕竟这些江湖大派,他一五品小官也是惹不起。
一道声音自空中传来:“本侯架子倒是不大,只是调查凶兽行踪耽误了些时辰,还请各位莫怪!”
霍封居自空中落下,抱拳道:“霍封居见过各位前辈!感谢诸位不吝相助!”端的是器宇轩昂,不卑不亢。
也不知哪门哪派,搭了一嘴:“冠军侯既然来了,便说说情况吧。”
霍封居道:“承蒙诸位信任,千里迢迢赶至此处,霍某也是不负众望,查清了那蜚兽的栖居之地。”
又一道声音响起:“确认了是上古凶兽作乱么?”
霍封居点了点头:“霍某已亲眼见过,并与之交手,说来惭愧,凶兽势大,霍某非一合之敌。霍某便将朝廷所产追魂粉洒于其身,如今倒是可以确认它的位置。”
松慧禅师开了口:“既然如此,冠军侯这么多天想必已腹有良策。”
霍封居谦逊道:“良策不敢当,只是霍某先各位一步接触蜚兽,故此有些建议,还望各位前辈斟酌一二。”
清了清嗓子,霍封居继续说道:“这蜚兽的境界实力,本侯观之定然已逾四境,加之其修行千年,依本侯所见,若真要动手,家师秦元帅也需退避三舍。”
场下一片哗然,须知秦捭阖乃是唐国兵马大元帅,早在多年前便勘破阵法一道四境之限,竟也不是这蜚兽的对手。
霍封居接着道:“并且此蜚兽肉身极强,各派前两境的兄弟恐怕着实难以近身,所以,未免各方人马损失过重,本侯建议若是实力不超过第三境,还是在原地驻扎为好。至于超过第三境的修行者,便与本侯一道,攻其不备。”
玉泽真人道:“不知冠军侯如今是何实力?”
霍封居笑道:“不敢隐瞒,本侯阵法一道尚处第三境中期。”
远处山上,萧复与风吹雪正在看戏,这玉泽真人说话时,风吹雪目光明显有些不同。
萧复问道:“怎么?风姑娘与此人有旧?”
风吹雪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倒是谈不上,但此人便是将我带回太玄门之人。”
萧复大奇:“风姑娘不是从小便在太玄门长大么?”
风吹雪白了他一眼,神色有些黯然:“我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自然有爹有娘,只是据师父说,那年天灾,村里人都死了,我被这玉泽真人捡到,灵根不错,这才带回了山。”
萧复开玩笑道:“果然同病相怜,我一见风姑娘便觉得亲近,原来都是被捡回去的。”
风吹雪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摇了摇头:“我那时还未记事,早就不在意了。”
萧复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等我修到第五境,如佛祖那般厉害,定能知晓风姑娘家中长辈姓甚名谁。”
风吹雪没有被逗笑,她想起了萧复所怀的炼天壶神功,暗自叹了口气。
场间对话还在继续,只见王祭酒道:“敢问冠军侯,如何攻其不备?”
二人也算同朝为官,不谈爵位,这王祭酒的官阶还在霍封居之上,当下也不敢怠慢,道:“本侯修的乃是阵法一道,可将随行之人气息掩盖。待到入夜,各位与我一起,滴上凝花露,便能看清蜚兽位置,等离得近些,全力攻击便是。届时由佛道两门主攻,本侯以阵法惑之,儒家则断其后路。”
王祭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敢问冠军侯,为何不等这蜚兽消耗些再动手?”
霍封居循声望去,说话的乃是一个年轻人,光看穿着打扮不知所属何派。
霍封居道:“不知如何消耗?”
那年轻人笑了一声:“那蜚兽每至一处,便放出瘟疫瘴气,这便是消耗了。”
霍封居心下火起,但此刻场合不对,也不好发作。照他所言,想要消耗这凶兽,还得让它再坑害两郡百姓不成?
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不知阁下何人,隶属何门何派?”
那年轻人笑了两声,语气大为不屑:“怎么,这为天下出力的事,也要问清门路么?适才冠军侯怎地不问问松慧禅师何门何派?”
霍封居心道好一个为天下出力,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此刻听清那年轻人言语陷阱,自然不会中计,笑道:“阁下误会了,来者皆是有功之人,朝廷自然不会怠慢。只是刚才都是各派前辈在说话,突然听到同龄人的声音,有些没反应过来,故想与阁下交个朋友罢了。”
言下之意乃是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诸位前辈都还在,你插个什么话?
那年轻人果然一声冷哼:“冠军侯善于言辞,当真有大将之风。在下山野之人,自是比不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也就是想问天下出份力罢了。”顿了顿,面朝场下众人,抱拳道:“据在下所知,那凶兽修为极高,恐怕已达四境之极,若不等其消耗些气力,难道去送死不成?”
如此临阵退缩之辞,场下竟还有大半相和之声。
霍封居眼神微眯,明白了些什么,这些江湖人士,向来无利不起早,此番携手共进,他起初还有些惊喜,如今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远处,萧复与风吹雪自然也是听到了场下之言,面色都有些沉重。
风吹雪斥道:“什么东西!他们根本不管两郡百姓的死活!”
萧复仔细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看向风吹雪:“我明白了,他们很多人不是来帮忙的!”
风吹雪惊讶道:“那来作甚?”
萧复缓缓吐出几个字:“他们中有些人,想把蜚兽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