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养心殿,皇帝正端坐榻上。
沙盘推演最后六人以及常洛秦捭阖皆是在此,太师周廷玉也是被皇帝特地叫来陪审。
皇帝挥了挥手,看着三皇子道:“老三,你先说吧。”
三皇子恭敬道:“是,父皇。”
“当时儿臣与魏雨楼、秦治二人守东边军营,常将军带兵来攻,冠军侯三人也是得到消息快马驰援。儿臣不善守营,出于大局考虑便让秦治与魏雨楼先行守住,儿臣则在后方补充兵马。”
“常将军兵力较多,儿臣不断添兵,仅一个时辰便损失了两千人马。”
“后来,在常将军急攻之下,秦治与魏雨楼二人也已是强弩之末,儿臣便遣哨骑探查支援情况。当时常将军设下六道关卡,冠军侯三人刚破五关,儿臣当时判断,一个时辰内三人并不能赶至,但以儿臣的实力想守住一个时辰却是绝无可能。故此只能撤军保留兵力,绕到冠军侯后方,准备合兵一处与戎军决一死战。哪知儿臣刚至,正想探清前方战况,萧复却不知为何也来到了后方,儿臣亮明令牌,哪知此子竟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儿臣自然不能任人宰割,是以还击,导致自相残杀之事,儿臣有罪, 还望父皇降罪。”
说着,三皇子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太师向秦治与魏雨楼二人求证问道:“三殿下所言,是否属实。”
魏雨楼道:“前面句句属实,在下可以作证,不过在下出局过早,之后的事便不清楚了。”
秦治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太师又问了一遍:“秦将军,你呢?”
秦治思索片刻,跪地行礼,道:“三皇子所言,确实属实。但在下久居军中,思虑与三殿下难免有些差别。在下认为,若在军中,三殿下如此弃营,乃是置冠军侯部队于深险,从大局上说,将胜算拉的有些低。”
秦治心中愤懑,如此逃兵竟然被三皇子说的如此轻松,偏偏此人能言善辩,一席话便将重点完全掩盖。可是此时圣听在前,他并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何心思。他能如此说,已是尽力,少不了得罪三皇子了。
太师微眯双眼,看向冠军侯,道:“一个时辰内,依冠军侯之见,可能赶上?”
霍封居很想回答以他的速度定然能,但是战场局势千变万化,又如何能保证?因此,他只能道:“行军之事,变故多发,下官自是不能保证,但从之前破五关的情况看,时辰上应该是差不多。”
太师看向萧复,问道:“你去后方作甚?”
冠军侯抢了话头,道:“是下官让他去的,当时下官料想军营已失,若是原地固守,必然会败,故此以奇兵之计让萧复前去夹击,方能有一丝胜算,毕竟在下当时不知道三殿下已经弃营前来合兵。”
太师又看向秦捭阖,道:“秦元帅如何看?”
秦捭阖道:“老臣是个粗人,只能说若老臣在三殿下的位置,老臣只能坚守待援。但三殿下毕竟久居长安,对战场局势判断不够准确,也是情有可原。”
众人面面相觑,秦捭阖似是对萧复有意相帮。
太师点了点头,看向萧复道:“说说吧,为何袭击己方军队?”
萧复看了眼皇帝,皇帝也正在看他,眼睛微眯,不知什么意思。
萧复一笑,道:“草民正在想,该恭敬些,还是直白些。”
皇帝也笑,摆了摆手道:“无需顾及身份,有事说事,不用阴阳怪气。”
萧复一脸愁苦回道:“可是我打仗的好兄弟冠军侯在进宫前让我说话谨慎些。”
霍封居眼睛一跳,心想这厮真是不讲义气,转眼把自己卖了,刚要解释,却听皇帝说道:“冠军侯是怕你乱说话,口无遮拦,并无他意,朕相信他的为人。你不用顾忌,朕乃是天下万民之父,在朕眼中,你与老三并无区别。”
霍封居连声叩谢,狠狠瞪了萧复一眼。
萧复哈哈一笑,道:“那草民可就实话实说了。”
他神情一肃接着道:“草民怀疑,三殿下为夺名次,故意弃营,草民自知水平一般,自然不是他的目标,故草民认为,三殿下真实意图乃是从冠军侯手里抢夺那第一的名次,方才在后方观察,坐山观虎斗,好收渔翁之利。当时草民一念及此,感念冠军侯提携之恩,布局之苦,此刻冠军侯正身陷险境,拿这第一本就理所应当,所以热血上涌,这才出了手。”
冠军侯一惊,未曾料想这厮竟真的敢实话实说,心中有些温暖,但此时朝堂之上他竟敢当面硬顶三皇子,恐怕很难善了,当即轻叹了一声面色发苦。
不等萧复继续讲话,太师怒声喝道:“放肆!”
三皇子心中暗喜,萧复则毫无惧色。
太师声如雷霆:“你可有证据证明你适才所言?”
萧复正气凛然:“此乃在下推测,三殿下心中所想,自无证据。”
太师冷笑:“既无证据,你可知当众污蔑当朝皇子乃是何罪?”
萧复道:“天下无证据的事多了,但不代表坏人就可以逍遥法外,草民只是实话实说,将心中所想抵达圣听,不知何罪之有。若依太师之见,在下是何理由对三殿下大打出手?”
众人悚然,万万没想到此子天不怕地不怕,三皇子便罢了,他竟连太师的话都敢直言相驳!
太师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仔细思量萧复所言,随即竟是摇了摇头,沉声道:“老夫确实想不到你对三殿下大打出手的理由。”
众人一愣,事情翻转的太快,太师言语中竟服了软!
此时,三皇子道:“若是他就是想将儿臣踢出局争个第二呢?”、
此言已是诛心!三皇子将萧复推测自己的心理安在了萧复自己身上!
萧复辩驳道:“草民兵力不过四千,若是争第二,如何与三殿下一万人去争?”
三皇子笑道:“两支部队离得很近,萧公子若是以雷霆之势打我个措手不及,也不是没有机会,须知最终我也被你打掉八千人众。”
“住口!”皇帝恨声道。
众人赶紧跪地。
只见皇帝看着三皇子,慢慢道:“老三,此事,是你错了。”
三皇子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可思议,道:“父皇!”
皇帝制止了他继续说话,道:“不必再说,此事朕已有判断。”皇帝站起了身,看向众人,继续道,“传朕口谕,三皇子李恒,身体抱恙,无法参加后续殿前试。此番沙盘推演,霍封居第一,萧复第二,钟小数第三。”
末了,皇帝看向萧复,问道:“你可满意?”
众人皆是看向萧复,皇帝竟对此人如此垂青!
萧复顿时汗如雨下,跪地拜倒:“草民,叩谢陛下圣裁!”
皇帝看向众人道:“此事朕便自己做主了,尔等退了吧,周爱卿和老三留下。”
.......
等到众人皆退,皇帝看向三皇子怒声道:“跪下!”
三皇子惶恐至极,立马跪地。
皇帝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三皇子冷汗涔涔,道:“儿臣........儿臣不该贪心那第一的位置!”
周廷玉叹了口气,三皇子终究还是承认了,他看了看皇帝,又摇了摇头,心道:“三殿下啊,你还不明白,陛下责怪的不是你贪图第一名之心啊.....”
皇帝怒极,指着周廷玉道:“朽木不可雕!你跟他讲讲,如今竟还丝毫不知!”
周廷玉温声道:“三殿下,你为宫中之荣夺那第一,自然无可厚非。纵使手段差了些未能成功,但殿下敢于争先,陛下不仅不会怪你,还会嘉奖你。”
三皇子面露惊愕,道:“那是为何?”
皇帝转过脸去,不想再看自己这蠢儿子。
太师叹道:“你可明白当时其余众人的心思?”
三皇子看向皇帝道:“儿臣....并未注意。”
太师道:“秦治言语中已是尽力为萧复说话,霍封居自不必谈,他定然看的比谁都清楚。关键是那秦老元帅的态度,更让霍封居与那秦治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虽未明说,但心底肯定是站在萧复那边的。你可知你如此行为已然引起军方的不满?单论那秦老元帅在军中威望极高,霍封居更是军方乃至整个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秦治此番也是由南方骁骑卫举荐,还有那萧复,再如何也是定国侯之徒,你这一次性得罪四大军方阵营,日后在朝堂如何立足?为了一个殿前试,与那萧复争锋相对,在军方面前落的一个临阵逃脱还要强辩的名声,未免也太不划算了些。”
三皇子豁然惊醒,此次他意气之争,后果竟如此严重 ,此番被太师点醒,面色瞬间苍白,连连叩首告罪!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道:“禁足三个月,然后朕送你去军中历练两年再回来吧,记住,做事定要谋定而后动!”
三皇子不敢反驳,他深知父皇此举乃是让他在军中重获好感,只能连连磕头谢恩。
“去吧,静静心。”皇帝道。
......
三皇子走后,只余下周廷玉与皇帝二人,皇帝问道:“周爱卿看萧复此子如何?”
周廷玉道:“这次事件连同他文试的试卷,倒是可以看出此子心向明月,算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不会拐弯。”
皇帝笑道:“他不是不会拐弯,他是懒得拐弯,恐怕他对这朝廷还真没什么敬意。”
周廷玉一惊,道:“陛下此言是否言重了些?”
皇帝摆了摆手道:“周爱卿不必为他求情,朕倒也没什么怪他的意思,此子出生草莽,浪迹江湖十余年,思想自由些也能理解。”顿了顿,看向太师道,“倒是你,适才此子当面顶撞你,你还为他说话?”
周廷玉笑道:“陛下,老臣早已看出此事有些不对劲,萧复绝不会无缘无故朝三殿下动手,所以定是占着极大的道理。后面看秦元帅等人言语相帮,已是了然。但毕竟事涉三殿下,老臣自然也要给他些面子。对于萧复此子,老臣大体上还是满意的,自不会因为其几句意气之言就让朝廷人才流失。”
皇帝怒骂道:“老而成精!”
周廷玉只是笑呵呵的不说话。
皇帝突然安静下来,似是随口问了一句:“说起辩经那日,天谛那老和尚找你何事?”
周廷玉缓缓道:“他想对三大玄门动手,与老臣告别了一番,老臣想劝没劝住。”
皇帝深深看了周廷玉一眼,问道:“你都劝不住?”
周廷玉抬头,似是看穿了养心殿道重銮飞檐顶,直达万里晴空:“二十年枯禅,总有些效果,他已今非昔比了......”
皇帝手中的茶杯瞬间跌落于地,震惊道:“四境极限?”
周廷玉道:“就算不是,也摸着顶了。”
二人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