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碧穹顶，莺莺燕燕粉黛眉。千金楼不仅外观大气磅礴，里头也是极尽奢华。就连从小不愁吃穿的赵凝都是发出阵阵惊叹，更遑论乡巴佬般的萧复几人。
虽是晌午未至，店里客人寥寥，但迎接宾客的小厮、姑娘倒是一个不少。显然无论是吃饭亦或听曲儿，千金楼对这几位异乡人也是给足了脸面。
招待他们一行的乃是一位极温婉的女子，虽在泥潭中，却看不出半点风尘气。
“诸位客官叫我玲姑娘便好。”那女子声音温润，听着暖心。
萧复偷偷看了赵凝与风吹雪一眼，故作镇定，没有回话。
赵凝点头致意，问道：“敢问玲姑娘，这千金楼的主人是何等人物？怎地如此阔气？”
玲姑娘掩嘴一笑，神秘道：“自然是灵州神仙一般的人物，江湖与朝廷方面都很吃得开的，就连各派宗主，朔方节度使也常来千金楼消费呢。”
风吹雪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八面玲珑。”
玲姑娘毫不在意，甚至颇有自豪神色：“这位姑娘说的不错，掌柜的在灵州一带人缘极好，千金楼也因此沾了大光，咱们做下人的也与有荣焉。”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包房。房间内陈设倒是简单，但桌椅皆是上好楠木，碗筷也是银质，就连帘子用的都是江南的绸布。
玲姑娘看了看众人，知道他们也是头一回来此处，便小心斟酌问道：“各位客官想吃些什么？还是尝尝本店特色的菜式？”
赵凝财大气粗，大手一挥：“好酒好菜，姑娘你就看着上吧。”
玲姑娘柔声一笑，当即会意，款步退下准备了。
等人走后，不动看着萧复问道：“你不是号称游历天下，此处你没来过？”
萧复无奈道：“天下之大，两只脚怎么走的完，这灵州确实没有来过。不过......”他狡黠一笑，接着道，“这灵州城里有样东西，倒是大大的有名。”
不动奇道：“哦？不知是何物？”
萧复道：“一件宝物。”顿了顿，他看向赵凝，“术数一脉的宝物。”
赵凝吃惊道：“怎么可能？”
须知天下术数一脉，分为南北两派。
南派自然便是赵凝的母族，传自姜子牙的剑南道姜家一脉，这一脉乃是取自远古伏羲的河图洛书，渊源极深，传承也最久。
北派便是由当年的西伯侯姬昌整理归纳，融合百家术数堪舆所撰的先天演卦。此卦术又细分为三类，分别为连山易、归藏易，以及最为艰深难懂的周易。
赵凝之所以觉得此事蹊跷，大体是因为术数一脉必须有本族前辈指导修行，非一人之力能为继。而今天下，剑南道姜家掌握着残缺的河图洛书；北方定州则是北派术数的大本营，掌管着全篇的连山易以及归藏易；最后的周易却是在唐太宗时期被李世民夺得，赏赐给了儒家。除此之外，天下间绝无术数遗留。
所以萧复突然说灵州城有术数一脉的宝物，可谓是天方夜谭。
赵凝将来龙去脉与萧复说了一通，萧复也是大为惊讶，可这则消息可不是市井之言，而是他师父当年亲口所说，且言之凿凿。
赵凝不想与其争辩，便问道：“不知那宝物是什么？”
萧复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讷讷道：“师父曾说过，灵州城的那件宝贝，也叫洛书。”
赵凝豁然起身，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早说！”
萧复委屈万分：“我也不知道那是姜家的东西啊！”
赵凝坐了下来，开始仔细思考萧复的话。
半晌，她还是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偷偷溜进姜家祠堂，见过残本的洛书，母亲还因为此事在族人面前打了我一顿，肯定不会错的。”
萧复问道：“总共有几本？”
赵凝奇道：“什么几本？”
萧复看着她的眼睛，再次问道：“我是说，洛书，总共有几本？或者说，姜家的洛书是缺了几页，还是缺了几本？”
赵凝这才明白自己陷入了思维定式，她想了半天也从来没人跟她说过洛书只有一本。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或许你是对的，萧老前辈那么大来头，定然不会说些无事生非的话。”
萧复嘿嘿一笑：“那咱们吃完饭可要好好查查。”
赵凝有些犹豫：“会不会节外生枝？”
风吹雪拍了拍赵凝的肩：“这里哪个是外人？打听打听又不妨事。”
赵凝乖巧的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玲姑娘推门而入。
风吹雪立马收回了手，同时有些疑惑，这么大的店面，还是个青楼，下人进来都不敲门么？
玲姑娘似乎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还是那副温婉的笑容：“客官久等了，菜已经做好。”
说完，拍了拍手，从房间外排队进来了一个个身着粗布的跑堂，一人手中端了个大碗，一个一个连着将菜品端上了桌，接连鞠了一躬。
萧复仔细数了数，竟有十余道菜。
光是报菜名介绍就持续了盏茶功夫，萧复听的头大，口中生津。
好不容易可以开始吃了，玲姑娘看了眼萧复与不动，揶揄道：“两位客官，可需要叫些姑娘来唱个曲儿？”
萧复还未等回话，便已经感觉到了身旁杀意十足的目光，当即轻咳了一声，板正身子道：“无须劳烦了，我们安心吃个饭就好。”
玲姑娘略有深意的笑了一声，也不勉强，便盈盈告退了。
众人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千金楼果然不愧是灵州第一，菜肴做的精致美味，虽不是传统菜式，却也别具一格。
......
千金楼三楼，是一座高阁，阁顶便是主人居所。
玲姑娘从萧复一行人处退下后，径直来到了此处。
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人正坐在案桌前，仔细盯着桌上的一块圆盘，眼睛眨也不眨。
玲姑娘轻轻推门进来，没有立时说话，而是静静的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圆盘似是微微动了一瞬，中年人这才眉开眼笑，站起身来，看了眼等待多时的玲姑娘，道：“何事？”
玲姑娘道：“主人让我等留意最近往来千金楼的宾客，有些情况。”
中年人笑道：“哦？说说看。”
玲姑娘行了一礼，道：“来了四个人，表面上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对儿女。”
中年人听出了话语中的异样，问道：“何谓表面上？”
玲姑娘笑了笑：“哪有做女儿的拍娘亲肩的，并且那对中年夫妇聊天的方式也不像夫妻。”
中年人来了兴趣：“乔传打扮？实力如何？”
玲姑娘想了想道：“那对中年夫妇似是第二境，刻意隐藏了气息，只不过修炼不到家有些外泄。另外两个子女倒是没瞧出来，若不是实力远超属下，便是普通人。”
中年人摇了摇头：“不会的，普通人可来不起这千金楼。”
玲姑娘觉得此言确实有理，点了点头。
中年人又想了想，谨慎道：“莫要打草惊蛇，行走江湖改头换面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多留意些便好。”
玲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主人，您到底在找什么人？”
中年人无奈一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们，我一生沉迷术数，却无法窥其全貌，导致大道缺失。按照命盘显示，若无贵人相助，活不过花甲之龄。而经过我多方推演，那贵人便会在这几个月内抵达灵州，千金楼这么大的招牌，想必也会来看一看，所以才让你们多加留意。”
玲姑娘又问道：“那贵人有什么特征么？”
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这倒是没有，所以只能遍地撒网，但定然是外乡人。”
玲姑娘摸了摸额头：“属下会让姐妹们多加注意的。”
中年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便附耳上前对玲姑娘低声说了些什么。
......
萧复等人此时用完了早饭，正在消食。
不动虽只吃了些素菜，依旧赞不绝口。毕竟他清汤寡水惯了，难得吃到这么精致的斋。
萧复见状打趣道：“不动，那儿还有块肉，别浪费了。”
不动立马连连摇手，紧张似要杀了他一般。
萧复嘿嘿一笑，将那最后一块肉毫不客气的夹到了嘴里，嚼的满嘴是油：“你们都看到了，是他说不吃的。”
风吹雪白了他一眼：“都饱了，没人跟你抢。”
说话间，房间的门响了，被轻敲了两下。
萧复大大咧咧：“进。”
玲姑娘推门款款而入，保持着招牌似的笑容：“几位用的如何？对千金楼的菜还满意么？”
萧复连连点头：“满意！满意的很！”
玲姑娘掩嘴偷笑，有意无意道：“几位看样子不是本地人。”
萧复刚要张口，便被风吹雪抢了先：“怎么？千金楼只准当地人进么？”
玲姑娘连连告罪：“姑娘说笑了，玲儿可不是有意打听各位的消息，只是怕诸位来此灵州不易，错过了咱们千金楼最好的东西。”
风吹雪以为她说的是楼里的姑娘，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女眷在此，怕是不方便。”
玲姑娘知道她会错了意，呵呵一笑道：“姑娘想差了，千金楼最名贵的东西，既不是楼里的姑娘，也不是上好的菜肴。”
赵凝来了兴趣，问道：“哦？那是什么？”
玲姑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各位可知，为何这千金楼能在灵州屹立多年，得各方青睐礼敬有加？”
萧复眼神微眯，缓缓道：“还请姑娘明示。”
玲姑娘颇为自豪道：“自然是因为咱们千金楼的楼主，乃是一位妙人。”
萧复奇道：“不知妙在何处？”
玲姑娘眼神幽邃了些，开口答道：“定生死，断阴阳，化劫难，寻龙穴。”
萧复心道才与赵凝聊起的宝物这不送上门了吗，就算不是也总归有条线索不是？
萧复定了定心神，缓缓问道：“哦？千金楼的主人还会算卦？”
玲姑娘点头，神秘兮兮道：“诸位有所不知，如今在灵州混的好些的势力，包括朝廷的节度使大人，都来找主人算过卦，至于结果如何，想必以如今千金楼的地位，诸位也能猜得到了。”
萧复故作惊讶：“这么厉害？”随即作委屈状，苦笑道，“可是咱们几个都是寻常百姓，如何才能见到这位神仙啊？”
玲姑娘腹诽此人实在虚伪，面上却依旧笑容满面：“客官谦虚了，能吃得起千金楼的菜，自然便有机会见到千金楼的主人。”
萧复嘿嘿一笑：“姑娘有门路？”
玲姑娘抛出一记重磅：“千金楼，千金一卦。”
萧复噗嗤一乐，玩笑道：“看来千金楼主人，也是个俗人。”
玲姑娘笑了笑，也不在意：“以金为名，俗也在情理之中，但也自有雅处。”
萧复想了想，没有立即应承下来，而是对玲姑娘说道：“也不是小钱，咱们也不是商贾巨富，商量商量，劳烦姑娘再上些茶点，我们坐着聊聊。”
玲姑娘会意，很识趣的没有多话，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萧复待其走后，用了一招霍封居教的封闭阵法，将房间包裹了起来。
风吹雪看向赵凝，淡淡道：“有可能么？”
赵凝用力点了点头：“不会错！定生死，断阴阳，化劫难，寻龙穴......这是洛书推演之法总纲中的谶言！”
萧复看着赵凝激动的样子，立马泼了盆凉水：“事情没那么简单。”
赵凝疑道：“为何这么说？”
萧复道：“大姐，那可是总纲，人家毫不避讳的讲给你听，是不是太离谱了些。”
赵凝还在犹豫，风吹雪却手已经按上了剑鞘，淡淡道：“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凝儿既然想要，总要试试。”
萧复心中暗骂风吹雪这厮对赵凝实在双标，可他也不想扫兴，索性道：“有您这大高手在，倒也没那么怕，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
风吹雪听出了言外之意，问道：“你想怎么做？”
萧复嘿嘿一笑：“让他亲自来一趟。”
风吹雪皱眉道：“你这是求人办事？”
萧复一听就乐了：“没准是他求人办事呢？”
风吹雪一愣，随即感叹万分，萧复这厮，果然鬼点子甚多。
若是适才那玲姑娘告知众人这条消息，乃是怀着目的而来，自然是楼主人授意，就算此要求再不合理，千金楼也会想办法满足。可若是那位玲姑娘只是顺带着每位顾客都会提一嘴，那便不会答应萧复这条无理的要求，届时他们告个罪再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