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
梅凌雪脸色逐渐难看——她知道父亲说的是叶诚能留在这儿的最后期限。一旦过了初一,孤梅山庄于叶诚而言同鬼门关无异。本想替叶诚说两句好话,但她也想起父亲是从不改主意的,便低着头失落地应了句“知道了”。
“呼。”
叶诚看着手中温热的面具,不由得浮想联翩。他自言自语道:“现在来看的话,带不带已经无所谓了吧?刚刚剑神应该是识破自己的伪装了。不过他是怎么办到的?”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梅凌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善执,我要进去了。”
就在叶诚琢磨这话怎么听着不大对劲的时候,梅凌雪已经进屋了。看到叶诚真面目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而后才通知道:“我们初一就走。”
“年初一?我倒是没问题,不过你只呆这么几天你爹不会生气吗?”叶诚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梅吹雪又给他女儿安排什么离谱的任务了。
梅凌雪螓首轻点,起身潇洒道:“没问题就行,我走了。”
看着来去匆匆的梅凌雪,叶诚有点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梅凌雪反常的原因:“是她爹跟她说了什么吗?”
“对了,一起练剑?”去而复返的梅凌雪突然道。
叶诚浑身一震,小声抱怨道:“吓我一跳!”不过他也同意了梅凌雪的提议——不仅因为这是悟出剑道之后的第一战,他也想看到梅凌雪届时的表情。
因为是飘着小雪,室外的温度也低到了呵气能清楚看见的程度。冷风一吹,叶诚才想起来自己的择固已经被当做遗物交到宫中了。他尴尬问道:“有剑吗?”
梅凌雪指了指院子里的梅花,答非所问道:“好看吗?”
不得不说,孤梅山庄这个名字起的真是贴切。其实叶诚早就注意到庄内的绿植基本都是梅花了——但望向梅凌雪指着的那一株梅树,叶诚还是老实点头。
倒不是恭维或者给面子。那树梅花艳如鲜血,形状似蝶,花瓣又层层叠叠,里头的碎瓣婆娑飞舞。让这天地间万白之中多了一点生机之红,称句好看确实不为过。
可还没等叶诚欣赏够,就被梅凌雪折下一枝。
饶是叶诚这等不懂花的人,都觉得梅凌雪此举有些煮鹤焚琴的意味在其中了。
梅凌雪却不以为意。她将花朵与雪齐齐抖落,往日里古井不波的语气也有了变化:“小时候,父亲常用梅枝陪我练剑。”
叶诚随手摘下了一枝梅花。他已经知道对方有多看重这次切磋,而且此时也不是心疼梅花的时候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有手下见真章了!
唰!不给叶诚思考的时间,梅凌雪的身形已经翩然而至。
叶诚坚信,自己全神贯注才堪堪跟上的梅凌雪,对方手里的树枝,如果用手去挡绝对会被削掉。树枝给他带来的压力,竟是不下于真剑!
叶诚不敢拖大,侧过身子挑起了一堆尘雪交杂的块状物。而梅凌雪来势汹汹的攻势被叶诚这个看起来有点下三滥的招式化解。
叶诚可不敢掉以轻心——赤子之心是近身技,对付梅凌雪这样战斗经验经验丰富的一流高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电光火石间他就有了打算...
见叶诚一转守势反客为主地以短匕之势像个刺客一样朝自己刺来,梅凌雪嘴角勾起一道欣喜又不失优雅的弧度。她掌心朝内,提枝斜撩。
不好!她的树枝比我稍长,这样下去还没刺到她我手腕会先被割开。这也被她考虑到了吗?叶诚侧身的同时伸直手臂,又将手腕往外一转。与此同时,梅凌雪也是欺身上前,收枝为刺。在外人看来,梅凌雪用的基本就是叶诚刚刚的招式...
可以预见的是,这要是给梅凌雪近身了,叶诚的左半边身子几乎是任人宰割!叶诚也明白这个道理,马上以左脚为轴,转身横扫。
梅凌雪缓缓点头,脸上笑意更甚。她收剑防守,往头旁边这么一架,就挡下了这次攻势。
仅仅是一个呼吸,双方就已经在心理上数次博弈!
梅凌雪收剑赞道:“看来,我得认真点了。”
“这是我的荣幸。”叶诚笑得像是个玩世不恭的花丛老手。
在第一回合的较量里,双方都未动用剑道的情况下叶诚靠着急智让梅凌雪转为防守已经是以往未曾有过的漂亮战绩了,也难怪他这么自豪。
但叶诚也知道,之前不过是互相试探罢了。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梅凌雪吐气如兰道:“我的剑道,叫做争先。你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叶诚只觉得眼前的梅凌雪变成了一把锋锐无比的宝剑,叫人无法直视。
“争先吗?真是压迫感十足啊!”叶诚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梅凌雪。
梅凌雪握着树枝,就这么朝叶诚攻来...不,与其说是攻来,倒不如说是跑来更为恰当。
是的,梅凌雪只是拿着树枝朝叶诚跑来。树枝在雪地上划过,深浅始终如一的笔直痕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身旁脚步的坚定。
叶诚嘴角抽了抽——眼睛告诉她对方并无杀意,但脑子却朝他大吼,让他不要为了愚蠢的体面而放弃生命,赶紧用双手挡下这一剑!
笃!
简单的像是筷子碰撞声,却让叶诚连连后退差点向后滚去。
他还是怂了,他也庆幸他怂了。
叶诚甩了甩已经渗出血珠又痛又麻的左手,有些面目狰狞。别误会,他的右手伤的更重,只不过还要握剑罢了。
明明是冬天,叶诚却满头大汗。他感同身受低语道:“我算是明白了林伯当初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世界上什么都会欺骗你——包括你的眼睛,除了你的剑!
叶诚刚刚出于本能地选择了双手抵抗。当然从结果上来看是对的,但是只有叶诚知道刚刚梅凌雪那普普通通地一挥有多危险...
仅仅是抵挡,都让他使出浑身解数仍气血翻涌。若不是后来以剑道化去对方大半争先剑意,自己怕是又得在床上躺着了。
很痛,也很痛快。这是此刻叶诚心里所想。
梅凌雪轻咦一声,颇为诧异地看向还未丧失行动能力的叶诚。争先既出,不留余力。她原本是打算让叶诚提前接触剑道,这样对他未来的发展大有裨益。但现在看来,自己好像还是低估了叶诚啊!
看着梅凌雪的万年冰山脸有所融化,叶诚明目张胆地爽道:“嘿嘿,嘿嘿嘿!想不到吧?”
梅凌雪凤首轻点,承认道:“你确实进步神速。”但夸完她又问道:“你已经立下剑道了吗?”
叶诚喘着粗气道:“我的剑道,名为不负!”
硬气的样子让人还以为他跟梅凌雪打了一场以后赢的是他。
梅凌雪的武学观第一次收到了冲击——她也是在快要可轻可重的时候悟出的剑道。据她所知,只有自己父亲才在举轻若重境不久悟得剑道。
想到这儿,她平静的心湖中泛起了阵阵涟漪。其中有为叶诚进步如此之快而感到的开心与自豪,也有因叶诚进步如此之快而滋生的气馁与恐慌...
梅凌雪将树枝随手一丢,看向叶诚宣布道:“这场雪怕是要越下越大了,下次再比吧!”
若换做是旁人,叶诚绝对会嘲讽两句“你是不是怕输啊?”或者“就这啊?”之类的话。但面对梅凌雪,叶诚完全生不起这样的心思。他现在是又遗憾又满足的纠结状态...
看见漫天风雪中睫毛上挂着雪花,鼻子被冻得有点发红的佳人,叶诚恨不得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但他想起还有下一次,令这份遗憾也被慰藉冲淡不少。
至于为什么不要求继续,或许没法排除怕她的这个因素,但叶诚知道,绝对不止如此。
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叶诚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至少,对方认可自己了。
“你不回去吗?”
梅凌雪随口问了一句。她见叶诚有点奇怪,正要上前查看却被叶诚拒绝:“不了,我刚刚似有所悟。你先走吧!”
梅凌雪点了点头——同是习武之人,她也知道一次顿悟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叶诚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打扰叶诚了。
快过年了,府内上上下下洋溢着热烈又喜庆的氛围。贴对联的贴对联,挂灯笼的挂灯笼。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在山庄内穿梭。
叶诚让人取纸笔来,然后就窝在房门里闭门不出。他本想趁着记忆还清晰的时候把梅凌雪刚刚那个样子画下来,但始终难得神髓...
白纸为底人景难合一,黑纸为底轮廓显抽离。
叶诚此生从未像此刻恨自己没有一双巧手。
接下来的几日,山庄内的下人们都在议论那位新来的少侠是什么身份...
送过饭的都说是生了副不输庄主的容颜,想来是哪位世家子弟。
送过纸笔的反驳说肯定不是江湖中人,因为江湖中人没听说哪个有那么好的丹青。
一些资历老的煞有介事地告诉他们那是小庄主的徒弟。之前看还五大三粗的,应该是因为什么原因易容了。
但这些话随着年三十的年夜饭,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因为当晚,叶诚朝梅吹雪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