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儿的眼睛通红无比,好似练功走火入魔一般。
“你为何杀人?”
这句话像是有魔咒一般。林玄儿眼里的暴戾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恐惧。
“我……我杀人了……”
林玄儿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手上还残留着黄员外的血。
林玄儿惊恐地望向四周似乎急切地在找什么,终究是没找到。她慌忙地搓着自己的手,想把手上的血搓掉。
可血却像是越搓越多一般。没过一会,她原本嫩白的双手都染上了红色。
林玄儿嘴唇都打着颤,跟失了魂一样往前走着。
“玄儿。”徐天佑担心地喊了一声。
林玄儿却跟听不到似的,越走越快,嘴里喃喃道:“水,哪有水。”
徐天佑拉住林玄儿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林玄儿将他手甩开,眼泪夺眶而出。没过多久,她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边哭边走边歇斯底里地喊道:“水,哪有水呀!”
又过片刻,只剩她的哭声。
徐天佑将她抱进怀中,一时间也找不到安慰的话语。
林玄儿哭得更大声了。
她哭道:“为什么是我开口对大婶说要帮她出头,而她却是看向了你?”
徐天佑刚要开口,又闭上了嘴。
她又哭道:“为什么,只想活下去的一个本分姑娘却要被别人当成玩物一般,而大家都似乎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
徐天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玄儿突然止住了哭声。她抬头看着徐天佑,问道:“为什么黄员外这种畜生,可以果断地说出我应该是帮他才对。”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干呕着。
西门吹风说自己染过许多人的鲜血,他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样子?也会蹲在地上呕吐么?
叶群城应该也杀过很多人吧?他也会这样么?
徐天佑蹲在地上抱住了林玄儿。
林玄儿的声音很小声:“他说巧立名目,强取豪夺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我爹也是穷小子出身,他这一步步怎么走过来的?”
徐天佑终是开口说了话:“徐老乞丐告诉过我一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句话很奇妙,你若带入那个将的视角里看,会觉得很浪漫很伟大。但若你是带入那数不清的无名尸骸来看,也只剩残酷两个字了。
林玄儿起身缓缓前行,嘴里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正如萧渊所言,她就是笼中金丝雀。
自林玄儿懂事时,天音阁已是江湖正道第一大派。林惊涛对她也保护的很好,从来不在她面前谈阁里的事情。
偶尔带她去宴席,听到的也都是别人对林惊涛的赞美。
——这个父亲在她眼里是正义的化身,是天下正道人士的典范。
——天音阁在她眼里也是代表着正义。
话本里所有正派人士的优秀品质,都应该是天音阁所具备的。而话本里所有反派人士的做法与思想,都应该是天音阁所鄙夷摒弃的。
她十八岁之前的生活,养尊处优,悲天悯人,感伤黄昏已逝,喜悦自己栽种的花长出了花苞。
至于其它的,她从来没想到。
但这次出逃,改变了她太多想法。
在开酒家的时候她已经有在思考,街上客人总共就这么多,若来了自己店里,其他店的生意自然会差,这是无法避免的。
开酒家只是为了赚钱,大家各凭手艺。
那,这平地起来的天音阁呢?
天音阁可不止是为了赚钱,还得赚名声、赚地盘、赚人。
靠的什么手艺?
林玄儿只是未经世事,只是天真,不是傻。她自然不会傻到觉得这些东西可以靠喝酒划拳能换来。
在开酒家时,这些都只是她的推测,她的猜想。但这也足以让她开始怀疑以往对天音阁的看法—一个从懂事开始便根植在脑海里的看法。
幸好林玄儿是个懂得自我宽慰的人,也未遇到太过卑劣的商业竞争。她总算是维持住了现实与想象中的平衡。
而现在,有个人跟她说:“巧立名目,强取豪夺是我们达到目的的手段。”
这句话无疑是一记重锤,直接击碎了她心中的平衡。
“你经常活在幻想里。”
西门吹风的话回荡在林玄儿的脑海中。
“你为何杀人?”
是啊!
为什么要杀了黄员外?
真的只是为了锄强扶弱?为了那素不相识的郑招娣吗?
——还是因为自己的梦被人活生生打碎?不想面对现实而杀了这个击碎她梦境的人?
在得知徐招娣的遭遇后,她很愤怒,但并没有愤怒到想杀人。
在看到他们把徐招娣当玩物后,她怒气冲天,但也没有到破杀戒的地步。
但在黄员外说出那番话后,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声音一直在脑海中回荡。
林玄儿的泪已被风干,她走的很慢。
徐天佑默默跟在她身旁。
林玄儿道:“或许西门吹风说得对,我经常活在幻想里。”
徐天佑道:“这并不是坏事。”
林玄儿道:“莫说人性,我现在连自己都已看不明白。”
徐天佑道:“你没杀错人,他本就该死。只是,第一次杀人,很不好受吧?”
林玄儿没回他的话,问道:“那你为何不杀了那个县令?”
徐天佑道:“你若不自报家门我便杀了。”
林玄儿道:“我自报家门便不能杀了?”
徐天佑道:“他是朝廷命官,杀他等于和朝廷作对。我们可以逃,但你父亲和天音阁往哪逃?即使事情能盖下来,天音阁总是要受些罪的。”
林玄儿叹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话本里都是假的了。那些江湖侠士动不动就杀朝廷官员,也不怕连累了家人。”
徐天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西门吹风的故乡在何处?他的家中又有几口人吗?”
林玄儿茫然摇头。
“那么叶群城呢?”徐天佑继续追问。
林玄儿再次摇头表示不知。
徐天佑的目光变得深邃:“那么,他们是真无家人,还是有意隐瞒了自己的家世呢?”
林玄儿似是悟到了些什么。
但她没来得及细想,一阵鲜血的腥臭味从不远处随风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