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池的另一边,巨大的山壁上映射出一个淡金色的圆形咒纹,在萧千夜靠近之后开始慢慢旋转,剑灵特殊的低鸣从山体里传出,天澈不再继续往前,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进去。
萧千夜一路走到山壁下,仰头凝视着同样巨大的咒纹,还清楚的记得年幼之时,师父带着他以御剑术来到剑冢,没等他惊喜的将眼前的景象看个明白,剑灵直接冲入了山壁中,在瞬间的漆黑之后,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光被封在山壁里,显得幽深又神秘,曾让年幼的孩子,忍不住屏息,不敢出声。
此时,萧千夜心中一动,天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在背后缓缓道:“师父一贯对你格外器重,三个亲传中,你是最早得到剑灵的。”
萧千夜脸色木然,眼眸一沉没有回话,只是点足掠起窜入山中。
剑冢一如当年,那些灵力充沛的长剑静静的插在山壁上,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主人。
萧千夜大步向前,年幼之时的欣喜已经完全不复存在,甚至也不敢多看两侧剑灵一眼,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一直往深处走去,直到看到师父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祭剑台上,顿时感觉到手足皆软,胸闷无比,非但没敢继续上前,反而无意识踉跄退了几步,低头呆在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姜清转过身来,依然是那般气定神闲,只是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琢磨不透的笑,一挥袖,一个白色的东西从背后剑匣里飞了出去,蹭的一下插入他前方的土地中。
萧千夜本就低着头,惊讶的看着眼前自己的剑灵,昆仑的剑灵一旦受损是无法修复的,但是沥空剑此时多了剑鞘,也是那样纯白色,仿佛能透出光来。
他颤巍巍的伸了一下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去触摸那柄剑,又在指尖即将碰到剑柄的一瞬间触电一般飞速收回,这才艰难的抬起眼睛,望向自己的师父。
姜清看着他惊骇神色,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反而是自己淡淡一笑,说道:“沥空剑是采用咸池水下一块锋利的白耀石,耗时近百年,历经整整一代人方才锻造成功,其剑身通体雪白,格外醒目,先人感叹其不仅锋利,外形上也极为罕见,于是准备将残余的部分白耀石制成剑鞘,只可惜,剑鞘尚未完成,铸匠因故去世,此事便一直延缓了下来。”
萧千夜静静的听着,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长剑,那年从剑冢得到沥空剑,师父只是沉默了分毫,从未对他言明过此剑的过往,这些年他虽善待沥空剑,但究其背后往事,其实也是一无所知。
“你这次回来,剑灵受损严重,但沥空剑似乎依然想继续和你并肩而战,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姜清顿了顿,这短暂的停顿就让萧千夜脸上剧烈的变化,眉宇间的焦虑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心中杂乱不堪,姜清暗自长叹,这才继续说道,“只不过剑灵上附着云潇的一魂一魄,我不知这种来着飞垣的邪术是否还有其它弊端,但如若魂魄受损,本尊多半回受其影响,我寻思良久,便想起这个尚未铸造完成的剑鞘。”
“师父……您都知道了?”萧千夜没想到师父已经知晓了一切,心中的愧疚更是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迫使他情不自禁的大退了几步,目光不住闪躲不可置信的问道,“既然您已经知道沥空剑上有着阿潇的魂魄,为何……为何还要将它还给我?”
“还给你,是剑灵自己的期盼。”姜清淡淡接话,继续不动生色的指引他的思绪,“但凡神器多半有自己的意志,我曾想将它永封剑冢,但它似乎不愿意,一直试图回到你身边去,剑上的魂魄,亦是如此。”
萧千夜猛然抬头,撞见师父严厉的双眸,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但心中仍是难以置信,姜清无奈负手,深深地看着他:“潇儿虽然昏迷了几天,但是剑中魂魄一直惦记着你的安危,我若真的狠心收回此剑,怕是不仅伤了剑灵,也伤了她的心。”
萧千夜只觉得哑口无言,喉咙干涸的难受,脑袋中嗡的一声大响,几乎无法正常思考——在他如此狼狈之际,他的剑灵,他所爱的人,依然没有抛弃他!
姜清却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剑灵你收好,但若执意离开,剑灵不可再用。”
萧千夜用力咬牙,他以决心离开昆仑,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带走这柄剑,师父是在考验他吗?如果他此刻拔剑,是不是就说明自己仍是昆仑弟子?
他在犹豫,神色充满了焦虑和挣扎,几次伸手又收了回来,姜清一直默默看着弟子的举动,既不催促,也不再说任何话,就那么不远不**静如水的看着他。
“师父……”萧千夜深深呼吸,重重的在恩师面前双膝跪地,忍着心中针扎一般的疼,虽然身子抖得无法自制,但眼中神色的确是在慢慢凛然,他先将手里的弟子服轻轻放在旁边,然后一字一顿说道:“师父,弟子已经辜负了很多人,如今无颜取回此剑,也不配继续身着此衣,请师父原谅徒儿,真的不能再回来。”
话音刚落,沥空剑自行从坚硬的地中蹦出,一下子在他眼前树立起来。
萧千夜愣愣看着剑灵,剑鞘的确是只铸造了一半,精致的花纹到一半的地方就截然而止,再往下只是朴素的白模,但能看出是同一种材质,白的透出光来。
这样温柔的光泽,此时在他的眼中却无比刺眼,萧千夜紧咬着嘴唇艰难的伸手碰了碰沥空剑,像和一个老朋友叙旧一般,努力平稳着语气:“对不起,你跟了我多年,我却不能护你周全,在我心中,你是比古尘更为重要的存在,只可惜……是我辜负了你。”
剑灵颤了一下,似乎是里面的灵魂也察觉到了这种悲痛,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真的要走?”姜清缓缓从祭剑台走了下来,这几步在萧千夜看来,每一步都沉重的像走了一万年,直到师父走到他身边,习惯性的俯身伸手扶了他一把,他下意识的抬头身子往后缩了缩,没有起来。
“你真的要走?”姜清重复了一遍,嘴角边却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忽道,“你八岁孤身前来求学,一招一式皆是我亲手所授,还有那封十剑法,学了一半人就跑了,现在出去跟人说只会封不会解,真是不成器,落人笑柄。”
萧千夜惭愧的避开师父的目光,姜清脸上的神色仍是柔和:“千夜,为师看着你长大,你变了不少,但本心依然如初,为师也知道你坚持要走,是为了昆仑的声誉,但为师是真的不忍心你一人负担所有。”
萧千夜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他没有告诉师父事情的真相,师父却依然坚信他有苦衷。
姜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将目光望向他走来的方向,低道:“方才剑冢外面那个人就是传闻中统领万兽的上天界夜王吧?有这样的人做你对手,你到底有几分胜算?”
“胜算……您,为何会这么说?”萧千夜一惊,所有人都以为他投靠了夜王,将他视作上天界的走狗,师父是如何看出来夜王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呵……我若是看不出来,岂不是罔作你师父?”姜清随意的笑了笑,加重手上的力道强行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背过身继续往深处走去,淡道,“你坚持要走也行,带上沥空剑跟过来吧。”
萧千夜不知道师父此言此举到底是何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穿过剑冢的最深处,眼前视野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平坦的镜面。
“这里是?”萧千夜是第一次来到这么深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紧跟着师父踏上镜面,这才忍不住低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脚下——这哪是什么镜面,这分明是被封十剑法冰封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只凶兽!
姜清指着下方的凶兽,看向萧千夜的眼神也逐渐凝重,认真的道:“这是一只梼杌,和你的先祖穷奇一样是传说中的凶兽,千年前被我派斩杀,它死后尸身散发出极寒之气,比昆仑的万年冰雪还要寒冷,于是便利用封十剑法冰封于此地,学习,终究是要有始有终,教完你完整的封十,我就放你离开。”
萧千夜惊讶的看着师父,想必是之前师父和秋水师叔通信之时就已经知道了他曾用对付兽类魔物的剑术对付了人!这哪里是要真心赶他走,分明是怕他以后再用封十剑法误伤无辜,自己又无法解除冰封酿成大错,所以才要在他离开之前,将这种剑术完整的教给他!
姜清也不点破,震袖出剑。
眼前的景象宛如时间倒流,师父亲自教导他剑术,刻意放慢手里的动作,虽不言不语,但极为认真,有时候还会故意转身顿足,只为了他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像幼年一样紧盯着师父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眨眼就会错过任何细节。
不同于帝仲只用了几秒钟教他六式,师父的动作真的已经放至最慢,掌下的气如何凝聚,身体又如何运转灵力,剑灵几番轻微的转动,挑起,刺出,就像慢动作一般在他眼前展示。
一套完整的封十剑法之后,脚下的镜面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冰裂,噼啪一声向两侧裂开一条巨大的缝,远古凶兽栩栩如生的平卧在下方,透出致命的严寒。
萧千夜恍若失神,这种严寒和他体内的如出一辙,让他立马意识到脚下的这个东西,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同类。
姜清已经收剑回匣,擦肩而过的刹那,依然不舍的看了一眼弟子最得意的弟子,这才悠然叹息:“你走吧,沥空剑也一起带走,若是有后悔的一天,愿意拔剑之时……你仍是我的弟子。”
萧千夜一言不发,没等他反应过来,沥空剑远远的飞进他的怀中,竟发出孩子一般委屈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