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凝眉望着水面,若有所思的问道:“现在怎么办?”
萧千夜也是想了想,帝仲一直没有给他更近一步的消息,眼下除了干等,也只能顺着唯一的线索找下去,他无奈的抬手指了指,接道:“还能怎么办,追吧。”
“你会法术不?”藏锋眨眨眼睛,有点好笑,看着水面上那个若隐若现的术法之门,又摊手自言自语的抢话,“反正我不会。”
这个问题确实让萧千夜也跟着头皮一麻,终于有些悔恨的拍了拍额头,小声嘀咕道:“早知道如此,小时候在昆仑就应该好好学一学,我也已经几次栽在奇怪的法术上了。”
“昆仑?”藏锋有些好奇,追问,“是你的师门?”
他点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剑灵,像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虽然面色微微尴尬,还是一咬牙将沥空剑拔出,低道:“没办法,强行破开恐怕会打扫惊蛇,现在只能求助外援了,阿潇、阿潇你在吗?”
藏锋倒是颇为惊喜的,他几次看见这个人自言自语的和剑灵说话,虽也能感觉到剑身上那束纯净的白光应该是什么特殊的东西,但奈何他本人对这些玄门法术也实在是一窍不通,这会见萧千夜终于拔剑放在眼前,还叫出了云潇的名字,他也好奇的等待着,果然沥空剑上又浮现出那束白光,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束光不再恍恍惚惚,而是缠着他的手一点点凝聚,不过一会,竟然是一个淡淡的白色人影赫然出现!
“这是……云姑娘?”在看清了白影的容颜之后,藏锋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不可置信的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直接穿过影子,指尖是如流水般的微凉,他又定睛再看了看,发现云潇竟然还捂着嘴对他偷偷的笑了起来,像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没有人的躯体,这样特殊的存在,让他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在考虑着什么,半晌才迟疑的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魂魄?”
云潇点点头,又认真的纠正道:“准确来说是一魂一魄,不过必须要依附在灵器上,要不然魂魄散了,我也会受到影响。”
藏锋就好像在听着一场天方夜谭,一下子也忘了眼前更重要的事情,只是眼神熠熠生辉的追问道:“之前在遥海上的那个人,也是和你一样的状态?”
“你说大人啊?”云潇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人,像是有难言之隐,只是连忙支支吾吾的摆手,小声嘀咕,“不一样不一样,他和我不一样的……”
藏锋识趣的没有多问,而是继续打量着她,再度扭头瞄了一眼萧千夜,想起他时不时抚摸剑柄的小动作,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难怪他明明带着古尘那样的神器,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去碰腰间的剑灵,所以你能一直跟着他是不是?他说话、做事,你都能感觉的到?他也能主动喊你?”
“对呀!”云潇乐呵呵的回话,萧千夜看着这个笑嘻嘻的白影,嘴角浮出一个无奈的笑意,忍不住低声训斥,“行了别和他嘚瑟了,分魂大法是禁忌之术,你瞒着我偷偷用了就罢了,怎么还在这里美滋滋的炫耀?我知道他把你关起来逼着你好好休息,本来也不想这时候打扰你,可实在是对术法束手无策,帝仲又一直不回来,只能求你了。”
云潇微微笑了一下,眼睛也狡黠的挑了挑,先是转身准备往水塘边飘去,然后在他跟上的一瞬间赫然顿步扭头,萧千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直接从她的魂魄中穿了过去,没回神就听见耳边不怀好意的笑声,一双手立马缠上了他的肩膀,云潇贴着他的耳根,小声嘀咕着:“那你倒是求我呀!”
这样小孩子一样任性调皮的举动,让紧跟着他的藏锋露出一闪即逝的羡慕,思绪微微一荡,仿佛想起了记忆中某张如出一辙的笑脸,让他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复。
曾几何时,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也会偷偷的在他的水中、食物中甚至是桌子、衣服上下一些功效不明的药,然后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边咧着嘴做鬼脸,逼着自己求她才肯帮忙解毒,他其实也是自幼学医,家中几代人都效力于皇室的御医苑,可偏偏对那个女孩子下的毒“束手无策”,每次都要苦着脸低声下气的去求她。
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永远的凝固在帝都紫原城独有的紫色夕阳下,那是他被调派去天阶大桥附近作为随队军医之前,沅淇带着自己亲手调制的香薰和药膏塞给他,说是可以预防蚊虫的叮咬,还能驱赶附近的猛兽,她说着说着眼睛就湿了,可还是努力保持着明朗的微笑,他心有不舍的离开帝都城,几度回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终于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慌,仿佛是某种不祥预感的开端。
没过多久,这样的预感就变成了惨烈的事实,他违背军令疯子一般的赶回帝都,可还是只能在小小的荒坟里挖出一具高度腐烂的遗体,他从小就喜欢的女孩子,半身白骨半身腐肉,以最悲惨的方式赤裸裸的呈现在眼前,那一刻他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个国家,古老的皇室,家族的荣耀,都不重要,都不重要!
复仇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像一个贪婪的魔鬼迫使他不择手段。
他和沅淇是自幼相识,除了两人家中堆积如山的医学典籍,其实私下里他们也还一起偷偷研究过一些古老的药谱,这些东西都是不知道何时何地流传出来的,查无根据,看着也不像有合理的药理,可偏偏效果真的诡异非常,让人无法解释,他在几番研究之下,终于从中找到了一种可以大幅提升身体素质的虫子,虽然这东西让他几度濒死,但报仇的信念是如此坚强,强到让他忍着骨骼、血肉一寸寸重生之痛,硬生生咬牙挺了过来。
但他也没有傻到直接向皇室动手,而是将目光转向军督府,然后重新回到御医苑,继续自己随军御医的身份,那时候天阶大桥附近其实早就有小规模的冲突,几位高层将领都在暗自担忧西岐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可惜远在紫原城的帝王依然犬马声色,加上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内斗严重,朝中大臣都在忙着为自己的利益而勾心斗角,正好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暗中斡旋,终于在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一举逼宫成功,夺下了东济的实权。
在他终于走到顶峰之时,紫色夕阳下那张笑吟吟的脸,却如破碎的镜面一般在眼前碎去。
他一个人站在皇宫大殿,抚摸着手边金色的皇椅,心中却只有无边的空旷——无论他怎么去报复那些可恶的人,他最喜欢的女孩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藏锋倏然揉了一下眉心,短短数秒的回忆好像又带着他走过那艰难的二十四年,看着眼前还在缠着萧千夜要他求自己的云潇,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即使是在这样危机的节骨眼上,他还是被两人亲密的小动作微微动容,也不忍心开口催促,只是像个温柔的长辈笑吟吟的在旁边看着嬉闹的两人,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和沅淇。
忽然,水面微微一晃,折射出另一道白光,不等几人回过神来,帝仲不知从何而来,翻手就将沥空剑毫不犹豫的插回剑鞘中,云潇呆呆的看着冒出来的人,脸上一瞬有尴尬、胆怯和心虚一闪而过,嘴里最后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立马一魂一魄被他抬手化去,帝仲冷哼一声,转向萧千夜,看见他脸上如出一辙的尴尬、胆怯和心虚,忍不住脱口骂道:“还玩!她脑子不好你脑子也不好了?再不追等人潜入遥海,你连尾巴都摸不到!”
这样严厉的训斥,让藏锋更加好奇几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人急匆匆从遥海上赶去濮城之时,他分明能感觉到那种焦急紧张,不用猜他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心中,喜欢云潇。
但是很快他就陷入沉思,若是真的喜欢同一个女人,他又怎么可能和萧千夜和平共处?甚至屡次出手帮助他?
帝仲的眼睛微微低下,看着沥空剑,一顿怒火,指尖勾起一道咒印直接就封在了剑鞘口上,冷哼一声:“关起来还不老实,我就该直接切断分魂的联系,我看她还怎么胡闹!”
萧千夜也默默低头看了一眼剑灵,那个小小的封印缠绕着剑鞘,像无形的屏障,帝仲强行克制着没有再骂他,忍了一口气接道:“破军煞星有一半的力量被潇儿斩杀在濮城,这股力量的缺失,务必会导致身负修罗骨印之人承受不住如此负担而崩溃,你们趁着这点时间赶紧找到青蛟的王族,再等她清醒过来,破军星会指引她主动前往修罗骨的位置,到那个时候,你不仅会让潇儿的努力白费,还要赔上江陵五百万人的生命!”
萧千夜一瞬恢复镇定,追问:“修罗骨的位置?”
帝仲无意识的抬手按住额心,也不知道是云潇身上的伤痛太过剧烈,还是他这幅状态的躯体太过勉强,推算之力一直很模糊,只能叹了叹:“不知道,有人在干扰我,而且关于北斗大阵一事,我始终觉得另有隐情,所以这次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下水探查,只能现在帮你打开水门,剩下的事情,你要自己见机行事了。”
“你要去哪?”萧千夜敏锐的追问,帝仲也不隐瞒,抬手指向天空,压低声音:“自一万五千年前那场灾难之后,知道北斗大阵推算之法的人就只有上天界,可如今却是从蛟龙手中流出,我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虽然一定和那条双生心魔脱不了关系,但未必会是煌焰所为,他虽然状态不佳又屡遭心魔蛊惑,但骨子里仍是一个非常骄傲自大的人,所以我觉得,这事另有蹊跷,最关键的是,蛟龙之力是不足以这么长时间影响我的推算之力,眼下最为合理的解释,仍是上天界”
萧千夜心头一紧,不是冥王又会是谁?这种节骨眼上,想重启北斗大阵、引破军爆发的人,又会是谁?
忽然,一个许久不曾听起过的名字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惊得一瞬抬头,正好和帝仲的眼睛四目相对,不由倒吸一口寒气——不是煌焰,难道是这么久销声匿迹的奚辉?!
帝仲的想法和他一样,上天界那一场混战之时,自己其实是有意的下了重手,奚辉原本就只有魂魄尚存,强行催动统领万兽之能,再被自己所伤必定是需要退回黄昏之海修养,只有逼退他,才能给萧千夜和飞垣留出更多的时间,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后云潇会在西海岸被朱厌暗算杀害整整失踪半年多,让他苦心拖延的时间不得不消耗在艰难的沙海寻人上。
于人类而言,半年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但是对上天界而言,半年无非眨眼的一刹,所以奚辉这么久依然没有再次现身也不奇怪,他原本需要依赖万兽的力量才能加速魂体的修复,可如今伤上加伤,黄昏之海的万兽又集体逃窜,所以眼下被迫重启魔神之力,似乎就在情理之中。
若真的如他所猜的这样,以奚辉的性子,万不可能只在东济一座流岛设下北斗大阵!
“我回上天界看看,你自己保重,不要勉强。”帝仲心神不宁的嘱咐着,又抬手在两人的肩上轻轻一搭,将可以入水呼吸的术法印在两人身上,然后立马光化,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