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屏风继续挪动,这一次,所有的烛火一齐熄灭,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她膝下一软跪倒在地,只见地面忽然变成了水面,清楚的映出了她的倒影——那是明玉长公主的脸,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是早就年过三十的年纪,但她的眼里仍是少女那般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她是皇室的长公主,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岁月其实并没有在她的脸上造成太大的伤痕。
水面开始波动,出现了另一张脸,她不敢抬头,只是看着倒影都能感觉到那种非人的压迫力。
“阿姊,我再问你一次,古玉沉月……你给了谁?”随后传来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虽然很平静,但是带着不怒而威的气息,让长公主浑身忍不住颤抖,但她紧紧地咬住牙关,甚至是孤注一掷的闭上了眼睛。
“哦。看起来你还是不想说。”那个声音无奈的叹了一下,似乎也并不意外,带着几分戏谑和嘲讽,一字一顿的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了,丹真宫来报,有两个伽罗来的人请求医治被拒绝了,是你开了口,命令丹真宫破例收诊,我已经命人查过他们的身份了,他是白教的现任教主,封号‘迦兰王’,病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现任大司命云秋水,其实不论你知不知道这些现在也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长公主这才豁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王座上的男人,她的四弟,当今圣上天权帝。
“嗯,离开了。”天权帝漫不经心的重复了一遍,浅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对你做了些什么?阿姊一贯看不上那些王孙贵族,都到了这个年纪了仍然待嫁闺中,怎么的……会看上一个有妇之夫?”
“……”
“是他长得好看吗?”天权帝继续追问,甚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阿姊又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喜欢看脸呢?”
明玉羞愧的低下头,几乎是将整张脸埋入双膝,然而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整个心仿佛被彻底挖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了。
“哎。”天权帝默默看着自己的长姐,最后给了她一次机会,“阿姊虽然在感情上一直不顺,但是为人处世一贯是极小心的,你该不会真的什么手脚也没做,就那么傻乎乎的把皇权的代表‘沉月’拱手相赠了吧?”
“我……什么也没做。”她冷冷的回话,帝王也许久没有再开口。
沉默,再沉默。
“罢了。”天权帝摆摆手,似乎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对着身边的老人挥了挥手,淡道,“长公主明玉,偷窃沉月,罪无可赦,自今日起废黜封号,押入缚王水狱,无我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陛下。”他身边的老人,就是缚王水狱的典狱长庄漠,那双精明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瞥过长跪不起的长公主,仍是确认性的追问了一句,“陛下,十大殿……您看哪一个……”
明玉的身体也是在听到“十大殿”这三个字的同时才有了反应,她控制不住剧烈的颤抖,似乎是终于明白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灭绝人性的刑罚!
缚王水狱是一座建立于帝都成南星罗湖水下,呈倒立塔状的牢狱,合计八十一层,总深度据说超过三千丈,外界只知道缚王水狱有进无出,便给它取了个最为一目了然的名字——阎王殿,而事实上,它自七十层往下就是人体试药的地方,而七十层往上的十大殿则以传说中的“十殿阎罗”命名,阎王殿仅仅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偷窃嘛……从第六殿卞城王处开始吧。”天权帝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庄漠嘴角微微上咧,“只是开始是吧?老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云潇努力的抬起头转向法镜处,镜子里的女人也在冷冷的看着她。
“差不多该落幕了吧?”安钰大宫主倒是看的津津有味,二楼的老叟继续摆弄着手上的皮影戏盒子,这一次所有的屏风一起破碎,水面裂开,云潇感觉身体瞬间坠入了深渊,最后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这是在哪里……她慌张的抬起手,周围是冰凉的,带着浓厚的、让人作呕的腐臭味,她小心的站起来,感觉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受到控制,谨慎的往前走了一步,脚下是松软的,似乎是踩进了一滩烂泥里,她赫然低头,终于忍不住发出惊天的尖叫——在她的脚下是无数化脓流成血水的尸体,骨头散落一地,未曾腐烂的遗体和毛发粘连在一起,像一张恐怖的蛛网。
掉落在尸体外面的眼珠像是有了生命,从不同的角度死死的盯着她看,牙齿上下合动,还能发出惊悚的笑声。
那一刻云潇感觉自己真的置身地狱,背后冷汗蹭蹭直冒,连灵凤之息也无法缓和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随后她被血泊中一只手拽住了双腿,那只手力气极大,直接拖着她就往尸骸里沉去,她想努力挣脱,然而周围只有厚厚的腐肉和人骨,不知是多少人累积而成!
“咔嚓”伴随着死寂中一声清脆的声响,云潇惊魂未定的看着自己陷入烂泥中的双腿,自膝盖开始,竟然被白骨之手生生折断!新鲜的血液涌入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数毒虫顺着气味找了过来,疯狂的撕咬着那双断去的双足,然后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朝她靠过来。
“不要……不要!”这一刻,被逼至极限的云潇尖叫着挥手,然后又是一声“咔嚓”,半个手掌瞬间消失了。
再看头顶,一条黑蛇吐着信子,毒液正顺着舌头滴到她的脸上,那半个手掌就是被那条盘旋在屋顶的大蛇一口吞下!
身体的疼痛不知是真是假,但是精神上的崩溃已经瞬间爆发,就在此时,一时在旁边乐滋滋看戏的安钰大宫主神色一变,她灵活的身体直接窜到了戏台上,一把将失去理智的云潇按在地板上,小手高高抬起,期待的道:“还是长公主有办法,这具失心疯的身体,我就暂且收下了……”
话音未落,那只手直接洞穿了云潇的胸口,像抓住了什么东西,让云潇整个人呆若木鸡的安静下来。
“有破绽哦……果然混血的灵凤族还是差得很远呢。”安钰开心的笑起来,电光火石的瞬间,云潇眼眸赫然一亮,反手抓住了安钰,冷道:“确实有破绽哦……”
“你!”安钰惊讶的看着她,连二楼的老叟也瞬间变了脸色,但他才想继续用傀儡戏控制云潇的时候,耳边赫然刮起一道寒风,直接割断了线!
“你在跟我演戏?”安钰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抓住的那只手竟然开始冒出寒冰,云潇一点点用力,另一手的风神已经呈现出剑的形态,她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字一顿的质问,“你不是人吧?这个身体……好像是个假的。”
“哦?被你发现了?”安钰咧嘴一笑,毫无惧色,就在此时,风神化成无数利刃,直接切开了眼前的小女孩!
云潇震惊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被风神切开的躯体仅有一层薄薄的皮肤,为了更逼真,还在皮肤下贴心的安插了几根类似血管的东西,从小女孩的身体里蹦出十个奇怪的雾团,在半空中漂浮不定。
“灵体……”云潇不敢轻举妄动,二楼的老叟却惊得跳起,“地缚灵!你竟然是……地缚灵!”
“地缚灵?”云潇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那应该是飞垣上三魔之一的名字吧?
十个雾团,应该对应的就是人的三魂七魄,难怪这个安钰大宫主能夺人魂魄,原来竟是魔物所化!
“灵凤族果然不好对付啊。”十种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过来,法镜里的明玉长公主显然也没有料到祭星宫主竟然会是那种古老的魔物,她自己也惊讶的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遥远的地下城里这耸人听闻的一幕。
“你是夜王的部下?”云潇只得仅仅的握着风神,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以她目前的身体,强行对抗魔物无疑以卵击石,何况……千夜中了缚王水狱的毒,她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带他一起平安离开!
“夜王大人……”魔物被她的话吸引,竟然也是沉思了起来,“我确实听见了旧主的呼喊,仓鲛也成功脱离了封印,只有魇魔仍然受困于古尘,不过这不重要,毕竟如今,我必须先协助新主霸业。”
“新主……”听到这个词,云潇预感到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但是魔物毫不在意的笑着,“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注意到你袖间的寒风是来自禺疆大人的风神,只不过做久了‘人’,连灵类该有的敏锐都下降了很多,你看看那个被你砍成碎片的小女孩,那可是我这几年最喜欢的一具身体了,我找了好多好多的孩子才挑了她,她是最可爱的一个呢!就这么被你杀了,真可惜。”
云潇咽了口沫,不敢吱声——那个孩子,以前竟然也是个人?
“但我还是要把你带回去。”魔物语气一降,灵体里浮现出十只古怪的眼睛,“以我和夜王大人的关系,相信陛下也不会在意我的本体吧?”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灵体冲着二楼的老叟飞去,瞬间钻进了他的身体!
“哎呀……糟老头子的身体,可真难闻,早知道就绕点路去找军阁主了,哎,算了,将就着也能用。”地缚灵嫌弃的皱眉,扭扭脑袋活动了一下新的身体,“别看他只是个老人家,他可是禁军暗部的副统领郭淮,论体格可是比这里任何一个杂兵都要强壮的多,这位云姑娘,让我见识一下百灵之首到底有哪里不同吧。”
云潇凛然神色,心却是猛然下沉——没有胜算,这是来自身体的本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唯一的结果,对手是三魔之一地缚灵,自己将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