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儿?”短暂的分神之后,凤九卿箭步上前,直接拎着那个特殊的鸟笼就提到了自己眼前,笼子晃了一下,里面的云潇这才呆呆抬眼看了看他,一下子想起这张脸,她立马来了精神在里面跳起来,然而这个特殊的鸟笼是帝仲的神力幻化而成,细细的金光隔绝了声音,即使他能看见女儿在里面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甚至也能猜到她都在说什么,但是一动手,凤九卿就知道这不是自己能解除的术法,只能尴尬的摆摆手,打着手势让她不要太着急。
藏锋忍不住笑了笑,他一看到小鸟急不可耐的动作就一扫先前的戒备,像个老熟人一样解释起来:“咳……那时候阿崇抱着这个东西神秘兮兮的来找我,我问他这是什么,他也不肯告诉我,非要等到我把人全部支出去才肯打开,说是一个半透明状态的陌生男人干的,还说里头关着的这只鸟儿,就是云姑娘,这几日为了不让她这副奇怪的模样被外人察觉,我只能命令阿崇一人过来照顾他。”
“半透明的陌生男人……”凤九卿叨念着这几个字,下意识的将视线转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千夜,这一眼翻脸如翻书,立刻嘴角情不自禁的发出啧的声响,真的就像个对女婿特别不满的老丈人,满眼都是嫌弃之色,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指着萧千夜问道,“这家伙昏迷多久了?”
藏锋走到床前,习惯性伸手搭脉,在确定情况并无好转之后才叹道:“今天是第八天,我是个大夫,检查过好几次,他身上没有伤,也没有什么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醒。”
“不至于啊……”凤九卿显然是知道什么,但神情却是疑惑非常,自己也凑过去认真检查了一遍,藏锋惊喜的看着他的动作,问道,“先生也会医术?”
“会一点。”凤九卿点着头,手已经探上了萧千夜的额头,他的皮肤还是凶兽独有的冰冷,全身肌肉紧绷,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昏迷了八天的人,左手一直紧紧握成拳,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右手则一直扣在沥空剑的剑柄上,凤九卿眼眸一亮,立即就注意到剑上残留着一个小小的封印,浅金色的神力也是帝仲留下的,用于切断分魂大法的魂魄相连。
“哦,他的刀我收起来放到了旁边,可是这柄剑,我是怎么也取不下来,只能就这么让他带着了。”藏锋若有所思的说着话,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凤九卿也不意外,冷哼一声,“他倒是敢再把剑灵离身,这是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上次就是他没带着剑灵,我女儿才会……啧,烦人。”
藏锋是个聪明人,听见他语气里的愤怒,眼睛闪过微弱的笑意,果断识趣的不继续多问,凤九卿默默叹了口气,仿佛是在想着如何措辞,许久才抱着鸟笼接话说道:“潇儿,你能听见我说话不?他不应该昏迷到现在才对,我知道那位大人离开之后被困住了无法返回,所以才会赶紧过来找你们,但是他们这种特殊情况的共存,大人对他的影响并不会如此严重。”
云潇在鸟笼中,虽然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也能明白凤九卿在说什么,但眼下的她被关着,连化形之术都无法维持,只能以这幅模样束手无策的守着。
凤九卿想了又想,望着笼子里这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小鸟,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模样的云潇,甚至也不知道她到底还能不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干脆不放心的又说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他们原本的关系虽是共存,但只有千夜的生命会危及到那位大人,反过来则并不成立,对千夜而言,失去大人,也不过只是失去一份力量,但是眼下情况好像变了,大人受困在间隙之术中被冥王缠住,竟让他严重到陷入昏迷。”
说完这些话,凤九卿皱眉看着笼子里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到底能不能听见?又到底能不能听懂?毕竟灵凤族本质是人类,而她则是真正的神鸟,这么几千年来,他还真的没和这种神鸟打过交道。
鸟笼内部的声音被术法阻隔,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穿透分毫,情急之下,云潇只能拍着翅膀笨拙的打着手势,这样的动作在凤九卿和藏锋的眼里是极为难懂的,毕竟他们眼里的画面就是一只火焰小鸟不停的扇动翅膀,只能一边猜测一边尝试,直到他将鸟笼直接放到了萧千夜的枕头边,云潇才终于安静下来。
因为无法化形,眼下她只能尽全力的将一只翅膀努力再努力的从金光的缝隙里伸出,但帝仲的神力岂是这么容易被穿透的,几番尝试都是被毫不留情的击退,云潇急的团团转,绕着小小的笼子不住踱步打转,就在她叽叽喳喳不知道念叨什么的时候,昏迷中的人倏然吁出一口气,莫名扭头睁开眼睛望了一眼枕边金色的笼子。
他注视着里面的小鸟,眼神深沉而茫然,不知道是什么样刻骨铭心的记忆一分分在激流中沉淀下来,像一粒粒璀璨的宝石闪闪发光,那样耀眼的光泽,让意识模糊的人一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忽然就有了某种时空错乱的恍惚,这一眼里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在嘴角浮出一个澄澈的笑,脱口说出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几个字——“真可爱啊。”
他在说话的同时,半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伸手想要打开这个笼子,而在指尖触及到金光的一瞬间,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的席卷全身,让他再度失去力气和意识,才抬起的手轻轻砸在金光鸟笼上,这一瞬的神力交错让鸟笼出现细细的裂缝,云潇又惊又喜,立马抢身飞出,她冲的仓促,在脚步着地的一刹失去平衡往前栽了一个跟头,然而她一秒都都没有停下,毫不犹豫的就扑向了再度昏迷过去的人。
凤九卿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儿,这一刻她不像是从死亡里回归原身的浮世屿皇鸟,而只是曾经那个傻乎乎跟着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小姑娘。
云潇扑在萧千夜的身上,眼泪忍不住一直掉落,那样毫不掩饰的担心在终于挣脱鸟笼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敏感脆弱,她小心的扶起昏迷中的人,十指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缓缓拂过冰凉如雪的皮肤,恍惚中脑子里忽然闪过昆仑之巅坠崖的一幕,她呆了一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情,抬起右手勾出一道火光,食指一勾,直接击穿自己的胸口!
“潇……”凤九卿惊呼一声,又硬生生将话头强行咽了回去。
血和火一起迸射而出,又在灵力的作用下如奇怪的小溪漂浮在空中,云潇的眼里带着某种疯狂,挥手拂袖低喝:“你们出去。”
凤九卿知道她要做什么,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被无形的力量直接推出,门也立刻紧闭,就在他倒吸一口寒气想要冲进去阻止之时,藏锋不动声色的扣住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一如当年她不顾一切的自残取血温暖眼前心心念念的少年郎,这次的云潇是直接以皇鸟心头火种的血和火缠绕他,感觉着他冰凉的身体在火光下一点点温暖起来,脸颊也缓缓透出久违的红晕,额头终于有细细的暖汗溢出,慢慢的蔓延到脖子,到胸膛,直到全身,衣襟被血和汗浸湿,又被火的温度灼烧成水汽,迷迷糊糊中,萧千夜迷茫的睁开眼睛,看着和他面对面的云潇,倏然感到一滴更加滚烫的泪无声落在他的眼下。
他本能的抬手,想抹去对方眼角晶莹的泪,又在抬手之后转变了动作,将她用力抱入怀中。
这样彻骨铭心的温暖,曾在一片死寂严寒中将他唤醒,他记得这份感觉,是他历经九千年的死亡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外界的温度。
不对……不对!
这样的想法从脑中冒出的一瞬,萧千夜瞳孔顿缩倒吸一口寒气——那不是他!那一年坠崖后的他根本毫无知觉,这不是他的记忆!
顷刻之间,有无数浩瀚的记忆如一场盛大的流星雨肆无忌惮的砸落在他的脑中,从终焉之境到黑龙之战,从踏入上天界的第一天,到无声挥别,和澈皇交战于高空,惺惺相惜握手言和,和天生残疾的幼年凶兽相识于浅溪之间,结伴而行,历经千载风雨,终于在暗沉的戈壁滩迎来死别。
然后记忆出现长久的空白,仿佛过去几万年一直延续着的辉煌梦幻轰然闭合,整个世界暮色沉沉死寂空旷,属于他的一切戛然结束。
他看着怀里的人,感受着近在鼻息的温暖,瞳孔倒影出云潇的影子,竟有抑制不住的冲动,一直以来,只要帝仲有意阻止,他根本就无法通过特殊的共存来感觉那个人的任何情绪,对他过去的一切也只是天方夜谭般的迷惘着,直到今天,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那段故事,第一次从自己的身体里这么剧烈的翻腾着别人的感情,这种感情里交织着愤怒和不甘,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的隐忍,既有对他的包容和忍让,也有如兄如父的期待和赞许,像朋友,像长辈,也像敌人。
这唯一的敌意,来自那个误闯入两人世界的女人,他也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原来那个人,也是真心的爱着云潇。
他下意识的抬手抚摸着云潇的脸颊,倏然眼神一变,发现她额头上被术法遮掩住的淡淡印记。
她半倚在濮城的墙边,因重伤而陷入昏迷,帝仲慢慢的走近她,将她抱在怀中,深情的亲吻,他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转移伤痛的法术,而转移的目标,是他自己。
他终于说出了从未说出口的告白——“潇儿……我真的、也很爱你啊。”
而在她意识缓缓复苏,迷茫苏醒的那一刻,帝仲又将所有的情绪掩盖,半开着玩笑抱起恢复原身的云潇,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海边。
这一刻萧千夜的心底五味陈杂,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落,说不出的失落无声燃起。
在他沉默的一刻,帝仲在间隙之中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瞬洞穿了他的一切,让他的思绪无法专心于眼前的战斗,而他越是心神不安,面前的煌焰就越显癫狂,逼着他不能有丝毫分心,只能紧盯着眼前变幻莫测的身影继续应战。
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两个家伙,到底都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