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默默回忆着,忽然转向萧千夜认真说道:「古尘虽会导致伤口不愈,但它本身就是龙神的分身,那一战古尘对它的压制力其实并不严重,但赤麟剑的特性会导致伤口持续灼烧吞噬灵力,它确实一直更加避讳煌焰不敢与其交手,如果它真的被赤麟剑伤到了要害,为求自保直接切除半心应该是当时最为稳妥的做法。」
萧千夜紧握着骨剑,手臂青筋暴起,无数猜测伴随着无数可能发生的结局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闪烁,咬牙问道:「那半颗心……真的能消除它留下的龙血?」
帝仲习惯性的转动古尘,而刀中龙神也在认真思考着,终于,一个久远前若隐若现的记忆浮现在脑中,让他发出一阵惊呼立刻通过玉璧显影,又惊又喜:「大人,公子,我与溯初相识的时候,由于并不清楚我身上的骨肉血液会对她造成严重的影响,所以相互切磋比试皆是全力以赴,她确实曾被我误伤过一次,我急着收手救她,又不慎将龙血滴入伤口,之后才发觉火种天生的能力不仅无法治愈龙血,反而会因此颓靡不振,那时我按照寻常的方法将龙鳞碾碎涂抹伤口,但伤势依旧不见好转,无奈之下,我只能让她将原身收小吞入心中前往浮世屿疗伤,此行路途遥远,她又昏迷不醒,大约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我才找到浮世屿的位置,溯就在靠近我心脏的地方沉睡,但伤口真的奇迹般的好转了。」
小白龙若有所思,似乎在为自己数万年的疏忽而惭愧不已,低道:「到了浮世屿,溯只是略微休息就恢复了健康,火种本身就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加上又过去了几年时间,我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是火种通过时间缓缓恢复,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溯竭尽全力的比试过,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拥有相同能力的人,我一直觉得和她结伴同行的旅途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直到那件事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只要靠近我她就会不舒服,可她还是愿意陪着我到处冒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对她所知甚少。」
古尘微微颤抖,曾经刻骨铭心的友情如今也只剩下让人感伤的回忆,沉吟许久,龙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大人,公子,我刚才所说的一切虽是事实,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确认过,所以也无法肯定龙心一定能消除龙血对她的伤害,如果你们想尝试,请务必做好万全之策,因为自我和溯相识的第一天开始,我身上的所有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剧毒,我……不敢保证龙心对云潇没有副作用。」
皇陵一片死寂,帝仲闭目沉思,睁开眼睛的同时发现萧千夜正在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一个刹那,两个形同陌路的人仿佛忽然间达成了什么共识,同时转向唐贤逼问:「黄金权杖在哪里?」
唐贤哈哈大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区区一介盗墓贼,竟然还能在生命的尽头遇到传说级别的大人物!他紧盯着帝仲手里的古尘,然后将视线长久的落在萧千夜的身上,这几年许许多多震惊的传闻身临其境般的从他眼底掠过,让他兴奋的握紧了双拳,低道:「我盗走九龙宝器之后,发现在其黄金的外表下,每一件内部都藏着一颗万年龙血珠,黄金并不值钱,秦都的传世宝物到了其它流岛也没有太多的价值,只有那几颗力量强大的龙血珠最为珍贵,于是我便将九龙宝器上的龙血珠全部拆除,重新镶嵌了其它品种的珠宝拿去山海集卖了,至于剥下来的那几颗龙血珠,一颗给了辛摩族的缙河,两颗给了龙傅,我自己也吃了一些卖了一些,黄金权杖……呵呵,那个确实最特别,我拆不下来,还在鹰巢放着。」
帝仲和萧千夜不约而同的互换了神色,一人拎着秦午扔到湖边,一人直接将唐贤推给了三名死士:「剩下的是你们秦都的国事和家事,你们自己解决吧。」
秦力目光顿缩,本能的想站起来挽留又被血湖的力量死死的按住,帝仲微微顿步转身,或是被其曾经的魄力
所感,终究还是心一软低声说道:「此座流岛不会碎裂坠天,但土地被魔气侵蚀严重,如果继续放任不管,最多十年必是寸草不生,眼下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借由上天界之手连同皇陵之力将所有龙血魔气覆灭,但这样做——皇陵会毁灭,你也会彻底死去。」
「朕不害怕死亡。」秦力冷定的回答,眼中果真没有一丝畏惧,「朕是秦都的皇,是一统天下的王者!既然子孙昏庸无能,朕也不再力保他的皇位,只求各位放他一条生路,从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绝不干涉。」
「好,我答应你。」帝仲也是认真接话,一直从指尖蹿出的金色光线宛如流星般坠落到流岛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好奇的仰头凝视着天空中忽然闪现的璀璨金光,他非常罕见的动用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法术,强行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又一字一顿严厉的叮嘱,「从今往后,没有人再记得「秦午」这个人,他会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这片土地,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秦力沉默不语,很久才凝视着仅剩的三名死士,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护送秦午离开皇陵,你们守护他三年,三年之后各自离去,他的死活,再与尔等无关。」
「是,主公。」三人齐声回应,对着湖面单膝跪地,抬手按住早已不再跳跃的心脏,帝仲冷眼扫过唐贤,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回到苍梧之海的岸边,黝黑的海水正在经历最后的平静,伺机而动的魔物仿佛也感觉到了开始逐渐逃窜远离皇陵,帝仲下意识的转动着古尘的刀柄,似乎是在和身边的萧千夜说话,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人心真是这世界上最为难懂的存在,秦力是一位开国之君,有着常人不具备的深谋远虑和雄才伟略,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去维护流岛的根基,可如此一个开明的君主,也会对无能的后辈心生护短,酿成大错。」
「秦午昏庸无能,能借着祖上的庇佑捡回一条命重新开始已经是万幸了。」萧千夜冷淡的接话,并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略一沉默轻笑一声,「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是个自幼享尽荣华富贵的花花公子,即使你给他新生的机会,秦力甚至还让自己的开国功臣继续为他护航三年,但我总觉得三年后一切仍会回到原点,他还是那滩扶不上墙烂泥,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帝仲其实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眼中仍有一丝期待:「秦力自己也曾说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刚苏醒的那会,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自己的国家做到如此地步,哪怕把自己搞的一无所有,最终也没有选择背叛。」.
萧千夜没有回话,那段过去他一分钟也不愿意多想,但帝仲却感慨万分的笑起:「不,不对,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当你苦寻半年在黑棺里找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知道你是真的想拉着飞垣陪葬,那一年只要你退步,如今的飞垣就是海下的废墟,没有任何人能逆转战局,千夜,她死过一次了,属于人类的一切原本都该消失在那一天,但她还是想要回到你身边,可是这一次,没有人能保证龙心能消除火种中掺杂的龙血,这一步如果走错,后果你要有数。」
萧千夜转身看着帝仲,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常,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声音丝丝缕缕直接传入心底,质问:「你会不计后果吗?」
帝仲沉默着,极力凝聚自己在这一秒莫名有几分溃散的神智,神裂之术的躯体从最初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后渐渐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起伏:「我会不计后果,因为我知道最坏的结果。」
「我也知道最坏的结果。」萧千夜终于给出了回应,心底有沉沉的冷意,「谷主曾经问我,如果真的和你动起手来,我有多少胜算?」
「是么……」帝仲异色的眼眸里是他不曾见过的光芒,第一次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以你现在这样日暮西山的状态,不会超
过三成吧。」
「如果你和破军动起手来,又有多少胜算?」萧千夜并未质疑,而是直言不讳的继续追问,帝仲的眼里有杀气,将手按在了胸口正中,唇角露出讽刺的笑意,「大概也不会超过三成吧,这还得是破军被煌焰束缚在躯体里无法挣脱的胜算,否则……神裂之术的极限是和他对战三天,我没有任何把握能在三天内杀了他,他是神界的逃犯,若非上天界的力量之源本就起源于神界天帝,恐怕早就没有人能限制他的无限扩张了。」
他大步上前,目光看着苍梧之海,古尘紧握在左手,刀身的金光在暴涨,异色的眼眸在微笑,低语:「皇陵被摧毁的一刹那,我会用上天界的力量保护地基不受损,同时黑龙重创之时留下的魔气会失控爆发,引动整片海洋乃至整座流岛的魔物陷入疯狂,你会补刀吗?如果不会,那从现在起就该好好学习了,兴许很快就能用得上。」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苍梧之海上空,熟悉的刀锋一分三、三分六,继而分裂出肉眼数不清的迷离刀影,宛如千军万马踏平海底尘封千年的皇陵!
真的如他所言的那样,天昏地暗只在顷刻之间,蛰伏的魔物贪婪的允吸着来自远古黑龙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厮杀再分散,金线笼罩住整座流岛的同时,萧千夜提剑追出,光化之术如盛大的流星雨穿梭在高空的每一个角落,骨剑扫到之处,疯狂的魔物被直接搅碎,如一场灰色的雪,飘散而下,随风而逝。
帝仲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赞道:「做得好,不枉我耐心教了你那么多年。」
萧千夜收剑回到帝仲身边的一刹,每况愈下的身体还是难以控制的剧烈喘气,天色泛出微微的白,已是长夜逝去黎明将近的时分,九嶷山的雪峰皑皑,第一次在苍梧之海呈现出清澈的倒影,宛如新生。
帝仲伸手扶住他,微微阖起了眼睛,不再排斥他的紧跟不舍,忽然奇怪的问道:「你恨我吗?」
他平复着呼吸,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犹豫:「若是从国家的立场,我依然对你感激不尽,但若是以一个正常男人的立场,我确实对你恨之入骨。」
「呵呵……何必分的这么清楚呢?」帝仲也不意外这种回答,心中百感交集,许久反倒主动回避了这个问题,认真叮嘱,「走,去鹰巢拿回黄金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