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间隙里走出来的一瞬,琅江的目光是惊讶而略带迟疑的,因为在帝仲身后,裂口正在慢慢收缩,但煌焰并未如预料中追出,反而是疲惫的向后仰倒,甚至还对他们挥了挥手,直接又将自己独自关了起来。
“你没事吧?”根本不顾上冥王此刻的反常,萧千夜本能的想去搀扶这个涣散的残影,或许是因极昼殿强悍的神力影响,他竟然真的如同握住实在的躯体一样扶住了他,帝仲按着胸口,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反倒是自己诧异的笑了起来,又被他一把拖着往后走了几步,靠着属于自己的神像慢慢坐倒,他默默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消失的金色巨门,又不动声色的望向几步之外的琅江。
同修看他的眼神无疑是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数万年的秘密终于还是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暴露,但两人心照不宣沉默了数秒之后,对方只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问道:“还好吧?”
“我没事,这次还得多谢你了。”帝仲也顺势转移话题,他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衰弱,在吐出每一个字之后语调都渐渐放低,琅江苦笑着,指了指萧千夜,“谢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不过是正好在外围遇见他,看他出手相助帮我杀了几只三万年的蛊雕,作为谢礼给他带个路进来找你,否则上天界这么大,他多半要迷路,要谢,就谢他吧。”
“呵……”帝仲知道他只是玩笑,脸上的神色复杂无比,想了想,摇头道,“这是他应该做的,不用谢。”
“你倒是不客气。”琅江尴尬的抿抿嘴,但见两人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清朗神色,自己心中也是一颗巨石悄然落地,淡道,“还不解除神裂之术吗?你看起来就像个快要散架的玻璃架子,去永夜殿歇一歇吧。”
帝仲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如琅江所言出现无数细细的裂缝,但他想了想,还是摇头叹道:“现在解除神裂之术回去,他承担不起我身上的负担,稍微缓一缓吧。”
“行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小心。”琅江随口说着话,转身就离开了神殿,等到周围重新恢复死寂,帝仲才心有余悸的抬头望向高大的神像,定睛凝视着已经消失不见的金色巨门,他的目光苍凉而悠远,带着若有若无的辛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无奈的抿了抿嘴,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在意外发现那扇门只有他一人能看见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真相,身体里的血似乎在沸腾,搅得他心神不定,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当面问出心中的猜测,低低说道:“你曾经告诉过我,那扇门的背后是真正的神界,是你们也无法踏足的领域,可若是从未踏足过那里,你又是从何得知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除非……你进去过,你见过后面的世界。”
“别说了。”帝仲淡淡开口,并不回答,虚无的身体扶住万年前他亲手给自己立下的神像慢慢站起,也根本不想再回头去寻找那扇金色巨门,萧千夜的心却在对方刻意的避而不谈下更加止不住地越跳越快:“除了你之外上天界没有人能看见那扇金色巨门,那是你们获取真神碎片的力量之源,你们的命魂被这股力量牢牢融合成一体,所以才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特性,但若是可以斩断这种关联而不伤及自身……”
“我让你别说了。”帝仲打断他的话,看似淡定的加重了语气,但眼眸中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怒意,警告道,“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管好眼前的事情吧。”
“你能直接动手杀了他们,并且不被上天界特殊的命魂交融而影响,所以你才会成为预言中‘帝星起坠’的那个人。”萧千夜并未停下来,甚至用的语气也是肯定而非疑问,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帝仲几乎是忍无可忍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他那双虚弱到几近透明的手剧烈的颤抖,虽是虚无之身却掐的他喉间印出深深的指引,压低声音,“有些东西,你不该知道。”
“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他一动不动,甚至比帝仲看着还要愤怒千百倍,任凭那只手在自己喉咙上不断的加重力道,依然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质问,“若是你拥有如此能力,一开始我就能直接杀了奚辉,不会被他逼着去破坏四大境的封印,不会亲手将数百万人逼上绝境!我一直以为你也是命魂交融的人,他们死了伤了你一定受到牵连,可你!你从一开始就在隐瞒我,哪怕奚辉是飞垣最十恶不赦的恶魔,你也只想让他短暂的偿还当年的罪,甚至不惜要拖着我一起在一千年后取代他,还他自由?”
帝仲沉默着,这一刻他清楚的看到对方眼里的绝望和憎恨,短暂的僵持过后,他倏然松开了手,反而是无奈的笑着:“你倒是会做梦想直接杀了他,就算你身负我的一部分力量,想对付上天界的夜王仍是难于上青天,更何况他死了阵眼里那只古代种怎么办?别忘了凤姬为什么会帮你,她可不是为了保护飞垣,千夜,我不是要隐瞒你,而是真的做不到,你猜的不错,我是唯一能看到力量之源的人,也是唯一能斩断这种羁绊的人,从前的我从未想过这么做,而现在的我,想做也做不到。”
他往后退了一步,展开手臂看着自己破碎的身体,问道:“至于原因,你应该不需要我多做解释吧?”
萧千夜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铁青——帝仲是不完整的,他的力量分散在残留的意识、自己和大哥身上,自然无法恢复当年那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能力。
忽如其来的失落让他烦躁的在原地踱步,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种种磨难如走马观花一样的从眼前闪烁,终究是对他的惭愧和感激远胜于刚才那一瞬冲动的愤怒,萧千夜逐渐平静下来,冷哼一声侧过脸去,又自行调整着呼吸,半晌才走过来继续搀扶着这个虚无的身体,小声嘀咕了一句:“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是我不好。”
“啊?”帝仲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孩子气的态度转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一边将胳膊架在他脖子上,一边没好气的骂道:“凶我的时候不是挺理直气壮的,怎么这么快就服软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凶你,是不是我再多问一句,你就真的准备掐死我?”萧千夜别扭的为自己辩解,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帝仲咯咯笑着,既然他都不在纠结刚才的问题,自己当然更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提,他一边将手指慢慢的在对方的肩上画着圈,一边从逐渐恢复的共存中感知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漫不经心的接话:“掐死你?掐死你不就等于掐死我自己?我还犯不着跟你一个小孩子怄气到自杀的地步,而且你这个人……”
一语未尽,帝仲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知是被共存记忆中的什么画面呆了一瞬,蓦然扭头望了他一眼。
萧千夜本来也在分心想着其他事情,但这一眼带着让他莫名心寒的敌意,让他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停了下来,帝仲脸上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透过那张虚无到快要消散的面容,显得格外失落而难过,然后,他默默的往旁边挪了几步,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长久的沉默着,他低着头,似乎是将某种深刻的情绪强硬的压了下去,许久才淡淡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恭喜了。”
萧千夜还没反应过来这三个莫名其妙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帝仲已经撇下他独自一人往极昼殿深处走去,流动的神力穿过他的躯体,让久战之后疲惫不堪的精神也略略好转,但他却显得比之前还要消沉,一路无言又漫无目的走着,一直到远离神殿很久很久的地方他才停下脚步,似乎是已经整理好起伏不定的情绪,帝仲对着跟过来的年轻人招了招手,眼神明亮而犀利:“恭喜了,趁着我不在竟然偷偷成了家,既然如此,就该做一个有担当的丈夫,好好照顾她。”
终于明白过来他口中的“恭喜”指的是什么事情,萧千夜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帝仲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低声叹道:“那种情况下你能站出来为她解围,甚至给了她最好的港湾遮风避雨,你有这份心,不枉她对你一片真心。”
“你……”他无意识的脱口说了一个字,接下来的话又碎片一样搅在唇边,半晌都没再说出什么东西。
“我?”帝仲指了指自己,暗自叹气,“不必介意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够了,等我恢复一会解除神裂之术后,先去昆仑山找她,然后立刻起身去雪原吧。”
萧千夜觉得心里有某种说不清的失落,也不知道到底都听进去几个字,只是木讷的点头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