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铸成的墙体在瞬间崩塌,金光笼罩着帝王从圣殿顶端坠落,围绕着他的周身是另一股无上的神力,在靠近圣台的一瞬间击碎镜像地面,整个圣台自帝王的坠落点开始裂出恐怖的裂缝,然后被他身上的金光一点点填补,明溪太子诧然仰头,双眸颤抖不可置信——这么多年了,这个和他勾心斗角相互猜忌这么多年的男人,终于从至高无上的巅峰跌落了吗?
那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陨落,而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血,如蜿蜒的小蛇从他撕裂的皮肤里钻出,天权帝默默擦去嘴角的血渍,仿佛对自身的伤势毫无察觉,一双眼睛依旧冷静,只是将手上的金色光剑再度凝聚。
明溪太子定睛再看那个将父皇从顶端打落的人,他奇妙的站在半空中,没有任何立足点,一只手向上翻掌,掌间竟然是星辰之力在涌动!无数鬼手试图将那个人从天空抓落,但那终究只是螳臂挡车般不自量力。
“皇太子。”蓬山认出了明溪,眼神里隐隐有一丝期待,霍地低下头,轻声冷笑,因为要放弃周围的四大境,所以“飞天”实际上仅有皇室的几个高层心腹知晓,唯一对此事有所察觉的人便是皇太子,虽然他一开始的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调查清楚皇后自尽的真相,但随着风魔掌握的情报越来越多,他也确实是触及到了最为关键的东西。
仅仅凭借着对飞垣破裂地基的调查,皇太子就能敏锐的察觉到那股强大的力量,并且精准的推断出“飞天”计划,陛下有众多子女,唯太子最受重视,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后独子的原因吧?
只可惜皇太子体弱多病,需要依靠他人的灵力输送才能维持生命,加上早些年为了稳定朝中非议,天权帝下令不允许太子染指任何武学,只怕眼前这个病弱的青年以后也无法像他父皇那样将日冕之剑凝聚成型。
蓬山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丝黑暗,感觉有些惋惜,再优秀聪明的人才,如果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凭什么坐拥天下成为最后的王者?
明溪太子看着天上的人,毫不动容,眼神里的光一掠而过,声音冷肃:“这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吗?”
“呵,皇太子也算是当世奇才,只可惜身在权力斗争之中,否则以您的头脑,再加上一副好身手,此刻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蓬山从半空中轻飘飘的落地,在他脚尖踏上圣台的一瞬间,竟然让整座建筑微微颤动!地面被金光修复的裂缝转瞬又开始出现巨大的缝隙,已经有破碎的地砖开始继续往下方万罗殿砸落。
“这确实是我欠他的。”天权帝接下辰王的话,扫了一眼身后的儿子,眼里的情绪百转千回,“因为温仪是禁地神守,按照惯例,我身为皇子不能娶这种身份的女人,更不能独宠她一人导致朝中非议,我确实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仅接二连三的娶妃纳妾,甚至对她的孩子严加管教,不许他涉足任何兵权,也不让他染指任何武学……明溪,你该埋怨我。”
“我早就知道这些,但是——不重要。”明溪太子眼神如电,对这样的说辞早就毫不在意,但是天权帝却露出了一丝一闪而逝的悔意,苦笑。
是的,无论是对明溪,还是对温仪,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早在温仪还在世的时候,除去必要的学业,她反而是经常不顾身份带着太子私下里出去玩乐,为此还有不少朝中大臣隐晦的暗示过自己,说皇后这样不成体统,但或许是为了弥补心中那一些亏欠,他对妻子的这种行为倒并没有多加干涉,时至今日在外城的商业街里,都还有不少小摊小贩会乐津津的提起皇后当年的往事。
他明明想给这对母子最大的温柔和守护,又偏偏在各种无奈的权势斗争中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们。
不仅仅是他们,他之后迎娶的所有妻子都只是牺牲品,是为了保护温仪和明溪不被排挤和迫害,他装模作样的演戏而已,那些被各种高层带着目的推到他身边的女人们,也无一例外的成为了深宫后苑中无人欣赏的花朵,连带着她们的孩子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的重视。
如此算来,自己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合格的丈夫,甚至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天权帝蓦然将双目紧闭,急促地喘息,再等他睁开眼,金色的眸子里浮动着杀意,他将手上的日冕之剑再度凝聚,指向辰王蓬山,一字一顿:“为王者,就算是错误和骗局,也应一肩承下。”
“哼……好。”蓬山赞赏的夸了一句,一直徘徊在掌间的星辰之力终于爆发,圣台卷起强烈的飓风,脚下的地砖再也承受不住这样三番四次的摧毁,终于开始往下方塌陷,天权帝挥出一道圣光,直接将眼前的狂风破开,风行水逆之术在他残破的身体里借着微弱的日月之力运转,悬浮在帝都城上空的十尊阎王神像齐齐发出一声喝,随之十道血线流出,汇聚到正中心,霎时,仿佛整个天空也被撕裂,从破裂的洞口中,一轮高空皓月赫然浮现!
然而这轮皓月在转瞬之后沉入夜幕中,连带着群星也因此失去了光泽。
蓬山凝视着那轮忽然消失的皓月,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猛然下沉。
东皇和曦玉虽然已入魔障不可救药,但他们并不是什么也没有留给自己的后人,东皇留下了属于帝王的双眼“日神之眼”和权力的象征“日冕之剑”,而曦玉则给予了他们最后的守护——“沉月”。
“征服和守护,当征服已成过往云烟,这轮孤空皓月,就是所谓的沉月吗……”蓬山唇齿轻合,念起这两个遥远的字,目光却是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之前的某一瞬间,有一束奇异的火光坠入皇城,在那汹涌的灵凤之息中,确实暗藏了几分他熟悉的、月的气息。
此刻,星罗湖的黑色水面上,也渐渐浮现出一轮皎洁的明月,云潇半跪在湖水中,双手托着怀里忽然绽放出明亮光泽的古玉,将沉月和水中的皓月重叠合一。
黑水在逐渐恢复清澈,埋藏于水下数百年的冤魂化成无数白色光粒,飘散远去。
“哼。”愤怒不知从何而起,蓬山直接逼近天权帝,一个带着双神血统的后裔而已,他凭什么阻拦自己,凭什么抵抗上天界!
辰王的手穿过帝王的胸口,根本不想使用任何星辰之力,只想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击败他,然而,天权帝却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容,他将手腕微微转动,日冕之剑也随之调转,光在一瞬间散去,然后朝着蓬山背心的方向再度凝聚,辰王脸上惊变,再想抽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这具带着风行水逆之术的帝王之躯牢牢束缚!
辰王的眼里闪过千百种复杂的情愫,在他重回上天界之后,也曾踏过无数座流岛再去寻找故友的气息,然而皆是一无所获,他们应该早就死了,为了虚无缥缈的修行理念,终于把自己弄死了才对!
为什么这一刻,在他们后人身上留下的这些许力量会如此强大,强大到令辰王也无法挣脱?
是他轻敌了吗……又或许仅仅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日冕之剑打入辰王体内,然后从他的身体里穿透,化成锋利的刀锋,再度打入天权帝体内。
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辰王按住心口,剧痛令他脚步微晃,连神志也因此荡漾了片刻,而天权帝已经再也无法站立,华丽的朝服被撕破,鲜血浸润在脚下形成恐怖的血泊。
天域城黑色的天空,在这一瞬间繁星陨落,壮观非常。
“父……皇。”明溪太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是他一直怨恨着的那个父亲吗?这还是那个暴戾无常、做着不切实际飞天大梦的昏庸君王吗?
蓬山沉着脸,嘴唇抿成一线,声音平静而犀利,不见了片刻之前的不屑,淡道:“好、很好,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争辉’吧?能利用风行水逆之术,让我亲手设下的十殿阎王阵反扑上天界,再以自己的帝王之躯为牢笼,以征服之力‘日冕之剑’将我重创,你、不愧为一代帝王,你配得上这个位置。”
得到这样的称赞,天权帝勉强将瞳孔聚焦,微微笑起:“只可惜,我仍是个心狠手辣的帝王,就连守护之力‘沉月’,也不能守护我。”
“沉月之力保你足以,除非……”蓬山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皇太子,“除非你自己放弃,让它去守护另一个人。”
“我说了,要为他……开拓一条生路。”天权帝撑着即将崩溃的身体站起来,努力挺直了腰,像一个真正的王者,“自地缚灵以魔物之形现身开始,我便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铸成大错,但是到了这一步,我不能退!我若退了,全境覆灭,没有人能阻止上天界摧毁一座坠天落海的流岛,我只能将计就计,引你们现身,只有这样……才能给飞垣留下反抗的时间。”
“哦?”蓬山奇怪的看着他,不解,“好一个将计就计,你不是一贯不在乎飞垣会如何?只要皇后能得救,放弃飞垣又如何?”
“一开始的确如此,温仪对我而言,无疑是最重要的存在。”天权帝默默歪头,望向自己最为器重的儿子,叹息,“已经去世的妻子,和尚在身边的儿子,换了谁,都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儿子才对。”
“父皇!”明溪太子惊呼出口,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百感交集,哑言。
“我曾问你想要做什么,那时候你是这么回答的——‘毁掉你愚蠢的梦想,毁掉这面残忍的镜子,毁掉来自上天界的束缚’,我以废太子之令威胁你,你却毫不犹豫的从圣殿之上一跃而下,你说你一刻也等不及,想要听到‘废太子之令’传遍飞垣,呵呵……我不顾一切想给你的一切,却是你避之不及可以放弃的一切,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是真的错了。”
“你的母亲也一定还在责怪我,为了一个虚假的骗局,我差一点就成了千古罪人,差一点就带着飞垣一起毁灭。”
天权帝唇角露出一丝讥讽,沾满血的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向太子的脸,眼光一凝——即使已经病得有些憔悴,太子依然有他母亲独有的温柔和隐忍。
“传令全境——”天权帝赫然抬高语调,他的声音透过上方十殿阎王阵,清晰的响彻皇城的每一个角落,“自即日起,传位……皇太子明溪。”
明溪太子惊在了原地,眼里渐渐透出从未有过的明亮金光,日冕之剑在他胸前一点点凝聚,象征着新的帝王即将诞生。
他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风魔很早以前就在东冥、羽都境内的地下裂缝里早早设好了落脚的据点,他甚至重金收买了当地的名人富商,他有一百种方法应对任何突发的状况,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专权的父亲会在此刻传位于他!
他在走上圣殿之前,就安排了萧奕白和公孙晏前来迎接,安排了江停舟在外围等候,也算准了凤姬会带着云潇一起回来。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即使已经做了最为周全的打算,玉石俱焚也依然是最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设想过和父皇剑拔弩张的场面,甚至设想过和他刀剑相向的时刻,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搀扶着为救自己而重伤不治的父亲,从他手上接过帝位。
“很好。”蓬山静静看着王位更迭的这一幕,日冕之剑因太子虚弱的身体无法完全凝形,沉月的光芒已经围绕他周身形成不可击破的守护之力。
“我伤不了你了,陛下。”辰王是对着曾经的皇太子,如今的新帝王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意,“我期待与您再会的那一日,皇权凶险,失去羽翼护佑,愿您……长治久安。”
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祝福,身形已经开始光化,那是上天界独有的回归之法,御风而行,光化而逝。
下方万罗殿,高成川震惊的抬着头,目光战栗,圣殿在崩塌,风筑的墙壁散去之后,狂风卷起碎石和废墟,向周围暴雨般砸落。
“不可能……传位皇太子,不可能!”身边的星圣女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面具,狰狞的仰着头在狂风里呼啸,几近癫狂,“陛下不可能传位皇太子!一定是皇太子造反了!高总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群反贼全部拿下!”
高成川的眼里带着深深的不安,脸色苍白。
方才那句从十殿阎王口中传遍天域城的话,无疑是出自陛下之口,但是一旦皇太子登基,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霸权也将不复存在,甚至……会遭遇灭顶之灾。
而对长公主而言,皇太子掌权之后,她一心想要利用报复的人也会受到保护,那一定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长公主言之有理……”许久,高成川默默吐出一口气,他撩起自己左手的袖中,手臂上有密密麻麻的针眼,还刻着奇怪的符纹,像是下了某种恐怖的决心,命令道,“将逆贼全力拿下,营救陛下!”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让整个驻都部队的士兵们怔了一下挺直后背,蛊蚁不知从哪里爬出,悄无声息的钻入了士兵的身体里,在他们身上某个一模一样的咒纹中心一口咬了下去。
圣台之上,天权帝喘了口气,自身力量已经无法在维持脚下镜面不碎,他一把揽过儿子,低沉而严厉:“你要记住,高成川野心勃勃不可久留,但是他势力庞大,比你想象中还要一手遮天,你若是想他死,一刀就必须致命,否则……他不会再给你第二刀的机会,死的人一定是你。”
明溪太子紧咬着唇,这是父皇第一次正面跟他提起高成川这个三朝元老,竟使用了这样孤注一掷的警告!
许久,天权帝还是更加担心另一个人,叹道:“还有,星圣女是你大姑姑明玉,她与灵凤族之间的恩怨已经根深蒂固,如果可以,我不愿你卷入其中,灵凤族,呵,我可真的是不喜欢他们,最初的灾难就是他们带来的吧?”
他的眼眸在逐渐失焦,圣台摇晃也更加猛烈,他将紧握着儿子的手不舍的松开,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明溪,天征府到底有何秘密?你……过于重视他们了。”
“父皇,天征府对儿臣来说,不仅仅只是臣下。”明溪太子含着泪,哽咽,“以前,没有他,我就活不了,往后,没有他们,飞垣便活不了,父皇,天征府是继承了上天界战神之力的古代种,是唯一……能对抗上天界的人。”
“古代种……战神之力!”天权帝已然涣散的眼色在此时又凝聚了分毫,不可置信的抬高了语气,双手剧烈地发抖,“难怪……难怪夜王会隐瞒此事!哈、真是荒唐……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把唯一能救飞垣的人杀了,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脚下地面终于完全碎裂,明溪太子一把抱住父亲的遗体,两人一起往下方坠落!
被夜王之力束缚的白色魂魄拼尽了全力终于挣脱,强忍着本体被重创的剧痛接下明溪太子,安稳的落在万罗殿中心。
万罗殿已被重兵重重包围,高成川一眼就看到了皇太子怀里逝去的君主,眼里蓦然染上了血色。
他自幼栽培、辅佐四皇子明泽,历经各种苦难和挫折终于登上帝王之位,而他最终仍是无法了解这个人的想法和信念。
“皇太子是在弑君夺权吗?”高成川凛然神色,手握炎帝剑大步迈向明溪。
“皇太子?”明溪霍然起身,冷冷,“请注意你对我的称谓,高成川。”
“呵,拿下逆贼。”高成川不屑一顾的冷笑,他周围的士兵们拿着长矛和尖刀指向明溪,脸上终于浮现出药人独有的标记。
“好一个逆贼。”明溪太子只是淡淡叹息,日冕之剑和沉月光辉加身,对方却仍然只想保住自己的权势,完全无视王者的象征,甚至将他称呼为“逆贼”。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更加后一点的地方,看着那里交织着的无数刀光,闭目微笑。
高成川豁然扭头,炎帝剑本能的出手接下从背后砍落的刀,瞬间冷汗爬上心头——这一刀他并不陌生,是前不久私闯总督府的那个人所用武学!
“陛下,臣来迟了。”公孙晏掌下暗暗用力,脸上还保持着如顽固子弟一般的笑,微微鞠躬。
“辛苦你了。”明溪淡淡地开口,随后眉峰促起,望向身边的白色魂魄。
魂魄已经开始涣散了,似乎预示着本体也再承受着巨大的损伤,但他的灵力一直被夜王神力束缚无法回转。
明溪的担心溢于言表……萧奕白,你到底在哪里,如今,又遇到了怎样凶险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