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峰的风雪很大,直到将他的整个身体覆白,萧千夜也仍是一动不动宛如冰雕一般静坐在雪地里——解朝秀有句话说得倒是没错,药是三分毒,尤其是那种有着奇怪功效的药剂,往往潜在的危险就会更大,他吃下的那颗药丸确实是在战斗初期缓解了剧痛的感觉,但也在被解除药效之后一瞬间全部灌回了他的身体,以至于现在的他连稍微动动手指拂去肩上积雪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目调息,尽可能地保持神志清醒。
但他的意识还是在越来越凛冽的风势下变得模糊,只是习惯性地紧握着剑柄,渐渐昏睡过去。
风雪红梅本身是一柄同样带着寒意的长剑,却在这一刻隐隐透出淡淡的温暖,一抹极轻的火光顺着剑身游走到他的掌心,带动他身上的法术印记逆转了方向无声地动起,如一张温柔的网为他遮住了烈风,恍惚之中,萧千夜迷迷糊糊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在睡梦中看见了熟悉的容颜,云潇坐在他的身边,还是他自幼就铭记心底的清朗笑颜,捧着他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她笑吟吟地低下头在自己的额心亲吻,用一种温柔如水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喃喃自语:“好重的伤,上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还是在泣雪高原吧?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你在我即将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刻拉住了我的手,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平安逃生,那一天的你像天神一样让我挪不开眼睛。”
萧千夜苦笑着:“天神……哪个天神会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送到一只魔物的身边去?阿潇,你总是这样毫无原则地吹捧我,能不能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真的……是个很没用的人啊。”
云潇按照他的说法认真睁大了眼睛,她的瞳孔深处会有细细的火光跳跃,宛如调皮的精灵勾起他全部的心动:“我看清楚了,我没有看错人。”
“呵,你不要总是惯着我,会惯坏的……”他嗫嚅着开口,感觉身体似乎比之前轻松了一点,努力抬起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但只是一触碰他就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顿时全部的笑意都消失在嘴角,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呆呆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个开始逆向旋转的法术咒印,低道,“是因为这个……阿潇,你曾经说过这种法术印记是可以相互感知到灵力流转的,我又让你担心了吧?”
“嗯,我很担心你,想过来看看你。”云潇并不否认,用手指帮他顺理着凌乱的头发,又帮他拂去满身的白雪,“太曦列岛的麻烦应该解决了吧?答应我,好好养伤,好吗?”
萧千夜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从最初的闪烁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云潇当然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再次俯身亲吻着额头低语:“泣雪高原一战之后,你整整在我身边昏睡了三年,如今你身上累积的负担已经不亚于当年,我知道你肯定连三天也不想再等了,但是……但是还不到时候,我已经知道帝仲大人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平安回到你身边,我们一起回家。”
“帝仲……”萧千夜重复这三个字,喉间一片酸楚,“他对我诸多隐瞒,又不想告诉我真相,又要千里迢迢跑过来救我……呵呵,那家伙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如此矛盾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云潇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脏:“你保证不生气,我就告诉你。”
“生气?”萧千夜愣了一下,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你怕我生气?那就是又为了他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云潇小心地点了头,复杂混乱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令她不知如何回答,斟酌着语言小声回道:“其实一直到你和飞鸢走了之后,他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可我知道破军已经成为人界最大的威胁,如果连他也迟疑不定,那么继续拖延下去所有人都会遭殃,所以我帮他做了这个决定——我握着他的手,用古尘洞穿了心脏,这样他就能直接取出火种,并用自身独特的战神之力禁锢。”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因为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而呆在了原地,云潇赶忙接话:“说是禁锢,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这样无论是冥王还是破军都不能伤到火种,那一刀刺入我身体的同时他立刻就清醒了,他将自己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灌入了我的身体,只要冥王从我身上取骨消除反噬之力,他就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帝仲大人的力量影响,那么和他保持着共生关系的破军一定也会被影响。”
这样如出一辙的作法瞬间就让萧千夜明白过来,低道:“当年在泣雪高原,为了能让奚辉放下戒备,舒少白也是主动挨了我一刀让我将战神之力灌入他的身体,这样我才能在奚辉吞噬他夺回身体的一瞬间出其不意的将其重创,可是冥王比奚辉谨慎得多,他真的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玄机?”
云潇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也带着一种迷惘,弥漫着纠结矛盾的神色:“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清醒的时候没有对我下过重手,不过……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最近他经常去下层永夜殿和破军切磋,我看不到他们的战况,只能从飘散上来的灵力气息感觉应该是在伯仲之间,甚至——破军可能略占上风。”
萧千夜静静的听着,出其意料地没有多少惊讶,反而用一种沉静如水的语调一字一句的说道:“先破后立,先耗后补,神力越强悍的地方,破军的优势越大,一直在永夜殿打吗?把战线推到黄昏之海或许会好一点。”
云潇笑了笑,捏着他的鼻尖不动声色地缓和了严肃的气氛:“破军当然清楚自己的弱点,所以他一直试图进入上层的极昼殿,好在冥王现在的还能阻止。”
“只是现在吗?”萧千夜的眉宇间浮上了一抹担忧,“煌焰的状态很不稳定,但凡他哪天发疯无法自制就会被破军抓住机会……不,不对,如果我是破军,现在这种情况肯定得主动让他暴露破绽了。”
云潇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终止了这个话题,她的眼底华彩荡漾,抿了抿嘴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别想这么多,答应我先好好养伤,我还在等你……等你来救我呢。”
没等他回答,他就看见云潇低下了眼眸,长发遮住了全部的表情,只有微微战栗的身体无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对不起……对不起,明明是我不好,我竟然还想着你来救我,对不起,对不起……”
“阿潇……”他竭尽全力的坐起来,一把将颤抖的女子揽入了怀中,还没有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他被人用力推开,恍惚之间那张魂牵梦绕的容颜瞬间消失不见,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许多陌生的脸,紧接着,终于有嘈杂的声音陆陆续续的传入耳中,萧千夜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严寒的北峰来到了藏书楼,青云门的幸存弟子将高大的柜子全部挪开,一边在有条不紊的煎药包扎,中间的平地则铺上了席子,甚至还点了炭火用于取暖。
完全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千夜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然后他就看见关欣红着脸站在身边,手里刚端上的汤药撒了一地,而她身边的几个同门则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一个个眼神都格外的别有深意,还是同样躺在他旁边的男弟子不嫌事大的笑出声来,调侃:“关师姐可是青云门出了门的母老虎,平时不小心碰她一下都会被追着砍,公子倒是胆子大,直接就抱住了,嘿嘿。”
“闭嘴!”关欣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又是一脚踹开,痛得他不住求饶灰溜溜地爬到了一边,关欣尴尬的抿抿嘴,回头嘱咐还在看热闹的同门重新去煎一碗药,又用余光小心的瞄过神色恍惚的萧千夜,小声说道,“公子你终于醒了,之前我感觉到北峰的风势稍缓,猜测你们应该已经分出了胜负,所以就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同门一起去找你,你昏迷在雪地里怎么也喊不醒,我们只能先把你带回来,都十几天了,你、你感觉怎么样?”
萧千夜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默默翻掌看着手腕上的法术印记,发现它已经停止了逆转。
这一刹那,萧千夜仿佛累到极限再次向后倒了下去,关欣吓得脸都白了,然而对方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很久才平稳了呼吸一字一顿虚弱地说道:“我要去帝都……帮我备一匹最快的马,我要去望舒城。”
“帝都距离青云门几千里地,你现在站都站不稳,根本骑不了马呀!”关欣一口拒绝,按住他试图再次坐起来的身体,毫无商量地补充,“骑马是肯定不能让你骑马的,万一中途摔下来更耽误时间,但是我可以现在就去让人准备马车,我亲自送你回去。”
“太慢了……”萧千夜毫不犹豫地拒绝,关欣认真看着他,忽然低道,“你别让她担心。”
萧千夜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真实的含义,关欣只觉眼中一阵潮热,瞬间低头避开了对方炽热的目光,“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她的名字,所以……别让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