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雪山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常年飘雪,常年渺无人踪,但,今日却是和以往不太一样。
今日的十万雪地上,多出来很多脚印,这些脚印连绵地很长,而且十分规整,大小深浅均一。
能在雪地上长久地留下脚印并不容易,这脚印存在,很显然,是因为刚有人走过。
江湖武林近百年来,能走出十万雪山的人,寥寥可数,很多年前的紫甲鸠算一个,今天这个算是第二个。
脚印的尽头,是一处高崖,崖上,站着一个身影,那身影比之寻常人,要高出好多,远远看上去,像一个魁梧的力士。
近看,金黄色的光芒在雪地的衬托下尤为耀眼,那是一副金黄色的铠甲,铠甲的细节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另一副铠甲。
通体金黄,金属感十足,胸口刻着九芒星的图案,金黄色的甲身之上以偏暗的颜色刻画着复杂的纹理,头部的面甲像是一头雄狮,尾部也有犀利的尾甲点缀,四肢躯干有利爪,整体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妖兽战神。
虽然铠甲整体是细节构造大相径庭,但是仅仅那个九芒星图案和周身的纹理,就让人不得不把它和鸠的紫薇甲联系到一起。
然而,和此刻崖下的情形相比,这十万雪山尽头不知何时出现的黄金狮子甲,却实在是不值一提。
崖下,大雪环绕,极度严寒之中,方圆百里内,一片盆谷地貌,尽是熔岩焦土,仿佛火山刚刚行进此处,给这一片白色大地造成了不可修复的烫伤。
那壮阔恐怖的场景给这穿着黄金甲之人所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当年第一个在富饶宜人的江南平原上,看到鬼蜮死海的楚国人的感受。
这个在江南看到沙漠,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么奇妙,不可能之事要么就完全不会发生,只要发生了一次,便会发生第二次。
偶尔之中,总有必然。
黄金狮子在极北之地待了几十年,火,他见过,熔岩,他也见过,但在这十万雪山,能盖过冰雪的火和熔岩,他没见过。
今天,他见到了。
浑厚的声音从甲中传来,他感叹道:
“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
此处,这熔岩焦土所在之处,本来有一个名字,本来也有一群人在这儿居住。
它的名字,叫做龙虎镇,在这里居住的人,是一帮自称为龙虎堂的马贼帮派。
如今,龙虎镇和龙虎堂,都已经灰飞烟,甚至根本找不到一丝证明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任何人和事物都不可能在这样的灾难之下存活,不管他或他们曾经如何强大,如何不可一世,有着怎样的野心。
“这,就是她的恐怖。”
黄金甲在心中慨叹,良久,驻足不动。
此时,无疆炼狱的另一头,白雪与猩红的交接处,也有人正在驻足观望,那是两个人。
两人一红一黑,红的妖艳如魅妖,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出活力和欲望,黑的却只是一席空洞的长袍,里面充斥着死寂与冰冷。
正是先前在铁甲炉顶出现的红莲与金蟾。
“还好你反应快,不然我们现在也已经和下面的人一样,死了都找不到骨头渣滓。”
红莲的话显得戏谑,但她的表情,却是异常沉重的。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这气息只有红莲能闻到。
黄金甲隔绝外界,而金蟾甚至都不算是人类,他们两个虽然都在现场,但却都没有红莲这个嗅觉完好的活人,更能够感受到眼下场景的真正恐怖。
金蟾依旧声音沙哑,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道:
“云龙成功了,紫薇甲和修罗王脊的合体,果然恐怖。”
红莲好奇道:
“那那个叫鸠的小丫头,现在去了哪里?总不至于自己把自己也给烧死了吧。”
金蟾没有直接回答,却是没来由地抬头,把空洞的斗篷帽对着天空,要不是那斗篷下面什么都没有,红莲都会觉得,这家伙在仰望星空。
“不知道,不过既然是耀明令净化过的修罗王脊,那现在的鸠,应该是具有完全自主的自我意识的。”
红莲觉得可笑,道:
“有自我意识?那还会发动这么恐怖的天灾,把所有人都杀了?”
金蟾道:
“不知道,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红莲突然沉默了,很奇怪,虽然金蟾说的话很无厘头,但是她却被触动到了。
如今所有人都死了,包括那个瘦弱的小子,也不知若水那家伙知道了,会不会死去活来。
“说起来,耀明令的气息,还在吗?”
片刻之后,红莲问出了正事,耀明令才是她和金蟾来到这儿的原因。
想来这上古王器,也不会那么轻易被破坏,如今下面的人都死了,正是取走王器的好时候。
金蟾道:
“很奇怪,从鸠发动炼狱爆炸之后,就没了耀明令的气息。”
“哦?莫非被鸠带走了?”
金蟾,默不作声,今天,他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了。
其实,无论是红莲金蟾,还是黄金甲,他们都没有发现,在这熔岩的某处,有一处所在,它在这无疆的炼狱之中保存了下来,并且,保存得还很好。
这处所在之所以保存下来,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它本身,也是熔岩,铁甲炉的熔岩。
能在炼狱中活下去的,唯有炼狱本身。
十万雪山的尽头,这原本是龙虎镇所在之地,烟雾弥漫,没有人确定这里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有那些细节,但有一点黄金甲,金蟾和红莲都非常确认,那就是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都已经被这猩红的熔岩所埋没,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然而,在近千里之外的蓟城,夜归人却不这么想。
此刻,夜归人看着眼前从青石上刻画的传送阵法处蹿出的几人,有些一头雾水。
先前本身身为尸体的修罗兵人公输梓在他和千面,段争斗之时突然失去了行动力,身体轰然垮掉,这时候夜归人便意识到,云龙可能出问题了。
因为这控制尸体的铁甲术与控制活人不同,操控人如果死掉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断了法力流,修罗兵人便会立刻回归尸体的本质,自行关机。
看着情形,夜归人猜测传送阵那头的云龙就算没死,处境肯定也非常不妙。
云龙若是死了,他在这里和这二人争斗便毫无意义,于是,在不久之前,夜归人还准备撤退,谁知正在要退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几个人,属实是让人始料未及。
夜归人辨认着这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对面的千面和段也在辨认着。
这胡子拉碴的浪人是……周无通。
这瘦小孱弱的黑发少年是……桃源那个和若水纠缠不清的小子,好像是叫流云来着。
这皮肤黝黑的少年是……云虎。
这蓝衣白发,面容俏皮的女子是……神女日初。
这黄头发的少年是……决阳!
认到决阳的时候,夜归人神情显然有所变化。
这白衣长发的高个儿小子是……好像是那个易水寒,这小子以前不是红衣吗!
认到水寒的时候,段的神情也显然有所变化,不过他的变化不是因为水寒这个人,而是他手里攥紧着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个令牌样的器物,通红耀眼的颜色,边缘点缀着火焰一般的棱角,正是耀明令!
段眼神贪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刚要出手抢夺,却被千面阻拦,见他状若痴狂,千面无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冷静点,仔细看好!”
这一巴掌把段从癫狂状态扇回了现实。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几个人,这几人状态都非常差,身上都有很明显地被灼烧烫伤的痕迹,,他们一个拉着一个,双手攥的很紧,可以想象他们是在很危急的情况下,一个拉着一个,跳进传送阵之中的。
那么这个在最后时刻拉着大家奔逃的人,也一定是刚刚第一个从传送阵中冲出来的人。
那个人是……易水寒。
段看着水寒涌动着万千雷息的拳头,那只手死死地攥住耀明令,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刚刚千面阻止了他,若是刚刚贸然上前抢夺耀明令,那他现在最好的后果,就是失去一只手臂。
这指尖的雷霆气息,属实霸道至极。
“嗯?”
千面察觉到意一丝异常,随即心中有所猜测,引动真气推开水寒的手臂,手臂下面,竟然有一直额头一点红的杂毛狐狸。
而那霸道的雷霆之息,并不是水寒发出的,而是来自与这只杂毛狐狸。
“这……实在是有趣。”
杂毛狐狸汗毛倒竖,浑身散发这生人退散的凌厉气势,但显然已经看穿一切的千面呵呵一笑,道:
“这小狐狸倒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不用担心,它的状态也很差,保持这种气息,估计很快就要力竭,等到它撑不住之时,耀明令还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听了这话,尚在后怕的段放下心来,看来这杂毛狐狸看似不可侵犯,但以它现在的状态,想要主动进攻,也是不可能的。
千面没有猜错,果然,不久之后,小狸便已然支撑不住,缓缓地倒在了水寒身边,沉沉睡去。
此时,千面脸色阴恻,转身对着夜归人道:
“看来云龙已经输了,阁下可还要和我们争这耀明令?如果阁下不想争,可自行离去,如果阁下想争,也可尽管出手。”
夜归人没有任何动作,沉默良久之后,他似乎有了什么明悟,纵身一跃,两跃,三跃,几跃之后,很快便不知所踪。
只最后有几句话飘荡在空中。
“我对这耀明令不感兴趣,但恐怕你们也没那么容易拿到。”
“就这么走了?”
段有些意犹未尽,和这家伙还没打尽兴呢。
千面俯身,以法力挣开水寒攥紧的手掌,将耀明令摄入手中,却不想刚刚碰到,就感觉到一阵滚烫,那王器似乎是在灼烧他的手掌,而且,不可遏制,千面被这股滚烫烧得面容扭曲,但因贪婪作祟,又不肯放手,这耀明令似乎有这某种魔力,让得到他的人就不想要再失去它。
但,千面不想失去耀明令,耀明令却好似不听使唤似的,挣扎着挣脱了他的手掌,朝着一个方向直掠而去,那个方向的尽头,一袭红衣不知何时出现,稳稳地抓住了飞向她的耀明令。
那袭红衣,身材姣好,五官比之常人都要高级半分,那面庞天下只有一人能比肩,便是此刻被锁在公输梓机关盒之中的关雎楼头牌理思思。
那袭红衣,竟是燕青!
而她的身后,以秦舞阳为首的护庭卫陆续集结,邓玄通,仲少,孝天赫然在列。
燕国公主语声威严,道:
“大燕境内,诸邪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