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微风吹拂的早晨,诸葛稷天未亮就摸出房门,一个人往山上去了。秦溪在房间内略微收拾了一下,将诸葛稷换下的脏外衣塞进柜子里,清除一切留下的痕迹,便一如往常地提着空罐子向花间殿走去。
不多时,头顶传来呱呱叫声,一只湖边常见的水鸟飞快掠过行人寥寥的上山道,向山上飞去。
秦溪下意识抬头仰望,那鸟早已转入山腰的流云,不见踪影。
镜湖山庄即便最高处,也仅仅处于会稽山的山脚。
那最高的地方是个祭庙,秦溪只远远望见过,估计供奉着毒宗或者鲜花山谷的什么祖师罢。
再往上,山势陡峭,丛林茂密,乃是无人行走的区域,直通云霄。
如果昨夜猜测属实,那真正的孔明月可能被囚禁在这座山的任何一个位置,只要在瘴气范围以内,都是诸葛稷的搜索范围。
几乎如大海捞针。
秦溪已走进花间殿,远远看见忙碌的阿桃几位小厨娘,忽然觉得暗处总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每个人都是笑脸,但笑脸背后藏着什么?
不得而知。
“秦公子,这么早!”
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秦溪迅速调整面色,回身道:“深哥早!”
来人正是仡濮深,却不见孔明月陪伴。
“咦,嫂子呢?”秦溪随口一问。
仡濮深道:“明月今日身体不适,妇人嘛,每月总有那么几天。”
秦溪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道:“那可得吃些温补的东西。”
仡濮深微微惊讶:“秦公子年岁不大,这方面也有所知?”
秦溪尴尬道:“周围医家的人比较多,自然耳濡目染了一些。”
仡濮深哈哈一笑道:“说来也是,秦公子与毒宗缘分颇深。不过秦公子似乎忘记,我虽不才,也是毒宗之人呐,毒术和医术当然得自小修习。”
秦溪尴尬大笑:“原是班门弄斧啦!”
仡濮深立即恭谦道:“可别这么说,方才只是开个玩笑。秦公子年纪轻轻就博采诸家之长,不仅锻冶手艺高超,居然还深谙机工金石之道,实在是少年英才呀。”
秦溪微微摇头道:“深哥又客气了。”
仡濮深一拍秦溪的肩膀道:“怎样,今日是否准备动工了?”
秦溪微笑点头:“一切就绪,一会就去打剑!”
“好!那今日无论如何我也得全天盯着你!你答应我的,可不能藏着掖着哦。”
“没问题!”秦溪咧嘴而笑。
如若没有这毒瘴与山岚,应是晴好的一天。秦溪已抵达新炉区,抬眼望去,高炉在断崖苍山的背景下显得恢宏无比,一座精巧的水车在湖边随波涛转动,湖水汩汩从炉边流过,引动风箱轰鸣,炉膛中的火焰灼热跃动。
在高炉旁的锻打台四周,刚从主炉区产出的熟铁条已经就位,秦溪凝视这纯度极高的金属,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复盘凌云剑的设计思路,暗暗平复心境。
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也是对自己的挑战。
葛洪缓步上前,对秦溪道:“吉时已到,开工?”
“好咧!”
熟铁条再一次投入高炉中,不多时已通体透红,秦溪脱掉衣裳,也赤裸着上身,单穿一件匠师围挡,露出平日里衣料覆盖之下,从不显山露水的健硕身躯。
葛洪嘿嘿一声,笑道:“哎呀可惜三娘不在,不然她见了你这模样定要点评一番!”
秦溪尴尬一笑道:“对了,芳姑姑之前每日都在此处,怎的这两日不见?”
“说是有外出的弟子陆续带回来那几把许端做的百炼刀,她忙着验刀去了。”
“哦?结果如何?”
葛洪微微摇头:“还未知。”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仡濮深突然道:“许端前面那几把刀不一定有这么严重的暗伤,我之前倒也留意过,许端前面几把刀即便熔接,锻数也不至于相差很大。”
葛洪笑道:“那看来是被那裴珠掏空了。”
秦溪撇撇嘴,并未言语,拿过火钳将熟铁条夹出,选了把中等重量的长锤,一锤砸下。
砰!
火星四溅,如五色湖畔春季山野上开满的鲜花。
葛洪与仡濮深都屏气凝息,注视着秦溪的每一锤。
借助新炉超高的炉温,铁条熔软的速度大大加快。
两个时辰内,秦溪已完成了两次折叠锻打,仡濮深从先前的震惊转而沉思,如今已满脸的难以置信。
秦溪的每一锤,力度基本相差无几,落点也似经过精密的计算,每一次折叠之后锻数也成倍增加,生生将短了半截的铁条又敲回原来的长度,而后再行折叠。
这是一个机械化的动作,但秦溪的专注与稳定几乎让仡濮深觉得他本就是台机械,如水车与风箱一样不知疲倦不停歇地敲打着。
这等心境,仡濮深自问很难做到。
快到晌午,仡楼芳也来到新炉区,站在葛洪边上看了一会儿,对仡濮深道:“感觉怎样?”
仡濮深缓缓摇头:“秦公子真乃神人,只这半日的锻打,已可见其心智与功力。这水准,即便知道如何去做,我怕是也模仿不来。”
秦溪此时恰好完成第二轮,将铁条投入炉中后回身笑着道:“深哥不必在意这些,我要打的这把剑目标乃千锻,所以从第一锻开始就容不得有失误。如果是以百锻为目标的话,用不着做到这个程度。”
在场诸人均面色骇然,仡楼芳惊呼道:“千锻!天啊!秦公子是要做出一把能破天的剑吗?”
秦溪笑而不答。
葛洪抚着下巴上的三绺胡须道:“我倒是很好奇秦公子这把剑是为谁而做,难道,还是小师叔?”
秦溪一抹头上的汗道:“是我一兄弟。”
葛洪恍然大悟:“原是诸葛公子!怪不得,公子才华确配得上破天之剑,未来也定然是朝廷股肱之臣。”
秦溪淡淡一笑,又将红透的铁条从炉中取出,举起锻锤。
“秦公子,临近晌午,你不去用餐吗?”仡楼芳关心道。
“是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如先去用餐吧!”葛洪也建议道。
秦溪仔细看了眼手中的铁条,笑道:“好吧,我换下衣服。”
不多时,四人已走在去花间殿的路上。
“芳姑姑,听葛先生说你收回了许端的四把百炼刀?”
仡楼芳点点头,叹道:“可是我对这些兵器的品相实在不是很精通,早上用几把刀试了下,锋利度、坚实度确实远胜于库里普通的十炼刀,弄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该退不退了。”
“我下午能否去看看?”仡濮深问道。
仡楼芳大喜:“那是自然!毕竟你可是如今的主匠师啊!以后山庄可得指着你了!”
仡濮深面露尴尬:“在秦公子面前我可不敢自认主匠师,若不是秦公子已开始锻剑,我是绝不想冒这个头的。”
秦溪笑道:“可别这么说,我又不算山庄的人,你确实是名副其实的主匠师呢。”
远远地,只见一温婉女子俏立在花间殿旁,笑容满面注视着向上走的四人。
正是孔明月。
秦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无半点表现。
“明月,你怎么出来啦,身体好些了吗?”仡濮深快步上前,关切问道。
孔明月微微点头:“夫君调配的药果然见效,一剂已不疼了。”
仡楼芳看着两人,突然轻叹一口气道:“真是一对璧人,多好呀,可惜我是没这福分咯。”
葛洪哈哈一笑:“三娘都已经是过来人了,还在乎这个?”
仡楼芳微嗔道:“怎么不在乎,难不成叫我一辈子就陪着花间殿的花啊?”
葛洪一捋胡须:“又何尝不可?叫我陪丹炉过一辈子我也是乐意的!”
正说着,三人已走到孔明月身前,孔明月浅浅一礼道:“见过三娘,葛先生,秦公子。”
仡楼芳热情道:“走,一起用膳去,今日秦公子出大力,可得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