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北风轻,莹莹烛火,笑看红妆。
青竹的手艺竟让谷仲溪想起耕读之宅的膳食,虽仅是几样素菜,却吃出了暖心的味道。
孙小玉只着里衣,如愿以偿替青竹打了下手,这一顿饭,吃的坦坦荡荡。
大约是前夜一宿未睡的原因,吃完没多久,孙小玉竟伏在桌上就沉沉睡去。青竹示意谷仲溪将其抱到榻上,谷仲溪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孙小玉安顿在青竹小小的床上,关上门。
平日里看起来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现在看来也就是个孩子而已。
夜微凉,青竹步入小院,抬头见一轮明月当空,脚尖轻点,飞身上了屋顶,躺在厚厚的稻草上。
谷仲溪淡淡一笑,也跃上屋顶,在青竹身边躺下。
明月之下,竟仍可见天河灿烂。
这一片夜空,单属于两个人。
“不是说好了,君在江东等着,奴婢会很快回来吗?”青竹轻轻开口,话有笑意。
谷仲溪嘴角微翘,本想说一句“等不及了”,话到嘴边又吞下,只叹了句:“世事难料。”
闻着青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谷仲溪觉得无比心安。
“听说,你铸成一把有灵性的宝剑?”
谷仲溪闻言一愣,眼前似浮现那些敲敲打打的日子,以及镜湖山庄的种种,一时心有愧疚,沉声道:“青竹,关于三娘……”
“你不用与我道歉。”
青竹声音平和,并无悲痛之意:“包括镜湖山庄的归宿也是,我懂你的选择。在我看来,芳三娘勾结阴阳家和倭人,暗中使用那种毒物控制山庄之人,本就罪无可恕,最终取了她性命的也不是你,你不用自责。至于镜湖山庄投了朝廷,对于山庄的人来说也是种福气,算起来还得谢谢你呢。”
谷仲溪笑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那是自然,毒宗有饲养信鸽传信的习惯,江东地区的联络点其实就在吴县,你的事情,我当然一向都很关心呢。”青竹话语柔柔,谷仲溪一时觉得就这么躺着看天,听着青竹说话,躺一辈子也愿意。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奇怪,为何你会突然要离开江东。我收到你行踪的信息时,已是你举着大纛,逆流而上了。方才在墨城那里听小玉说,你……被人陷害?”
谷仲溪闻言一愣,随口道:“此事你不知道?”
青竹有些讶异:“确实不知,难道和毒宗有什么关系?”
谷仲溪微微皱眉,犹豫再三,终究道:“如果她不想让你知道,那你就不要问了,可能这里面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不好。”
青竹闻言翻身而起,月色下俯视着身边的男子,疑惑道:“她?是谁?”顿了顿又道:“你得告诉我,这不是小事情。前些日子师尊刚提我为副宗主,是有意将毒宗事务均交付与我了,如若毒宗内有暗流,对你不利,居然还能有意阻断信息,连我都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谷仲溪看着这张熟悉且亲近的面容,如此近,一时间有些迷惘,定了定心神,侧脸向远处望去,远远见一片灯火重明,与一座辉煌的高楼遥遥相望。
那里,一处是皇城,一处,是逍遥阁。
“你也说了,这股暗流居然能阻断信息不为你知,谁人有这样的权力,你如此聪颖,会猜不到?”
青竹愣住了,顺着谷仲溪的目光看向远处辉煌的楼阁,喃喃道:“你说是师尊?怎么可能?不会是……”
谷仲溪看向青竹,却见青竹满面惊慌之色,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
“你怎么了?”谷仲溪关心问道。
青竹摇了摇头,重新躺下,紧紧攥住谷仲溪的手,轻轻道:“我不问,也装作不知,权当如此吧,如今师尊已去了幽州,在司州之内,没有毒宗的人再敢伤害你!”
谷仲溪一声轻笑:“那今后我就跟着姐姐闯荡江湖了。”
青竹心里一怔,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仍开心道:“好嘛,姐姐带你闯荡江湖,明日先带你见识下逍遥阁,如何?”
“好!”
洛阳城内还苟活的子民其实多伏在暗处,富贵人家皆逃的逃搬的搬,留下来的多是在朝中任职的大官儿,但往往子眷也已送往南方。空置的大院宅落很多,却无人敢擅自占住,毕竟皇帝还是皇帝,这天下,还是大晋的天下。
所有人都期盼乱世终结,明君出世,一扫敌寇,但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皇帝司马炽,没有与司马越掰手腕的能力。于是朝官们也无心政事,只爱讲玄论道,而耽于声色的绝佳之所,自然便是逍遥阁了。
初冬的清晨,孙小玉骑在黑马上,晃晃悠悠跟着谷仲溪与青竹二人,往逍遥阁而去,一路上左看右看,十分快乐。
昨日过于匆忙,今日才见这帝都果然有帝都的底蕴,即便已遭多轮战火,但该有的高墙深院、参天古木无一变化,君王将士如过眼云烟,这座城永远有一个国都该有的恢弘大气。
马前的两人脚力极佳,一路上不曾停歇,走的极快。青竹今日并未易容,反而好似特意着了那件淡紫色的衣裳,与谷仲溪并肩而行,一紫一玄,看起来十分般配。
孙小玉的心思一夜之间转了个头,只觉得谷仲溪的相好实在太过完美,不论是身段、容颜还是厨艺、为人皆无可挑剔,再也不敢对谷仲溪有一丝非分之想,只愿在这两株大树的庇护下开心无忧地活着。
这一路,与昨日之路并不同。
青竹似特意为了带谷仲溪见识下洛阳城,又或者今日大约用的是富家千金的身份,走的道也不从贫民区中过,而几乎贴着宫墙,一路上所见之人皆衣着体面,甚至还有荷甲带刀的巡逻兵士。
“大约十几年前,宫城失了大火,武库之物付之一炬,大约也就从那时起,这天下是越来越乱了。”青竹望着斑驳但巍峨的宫墙,淡淡道。
“小点声,你就不怕被街上这些人听到,捉了去?”谷仲溪轻声道。
“怕什么,皇帝无能,这些话街上天天有人说,又不只我一个。你看这些达官贵人,面上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心里头哪个不骂?哪个不怀着别的心思!”
“这些事你也知道?青姐姐,我怎么觉着你与在江东时有大不同,忽然关心起这些朝官了。”
青竹轻叹口气:“你若是陪我出几趟任务,定然也得骂。权谋天下都在士族手上,苦的都是乡民。”
“你这任务,很凶险吗?先前看你来信,说要解救女子?”
“是呀,哝,解救出的女子,有不少都在那里。”
青竹向前一指,正是从另一条道口看去的逍遥阁。
皇宫之外仅仅数里地,这座高阁凌然耸立,傲视四方,不得不赞叹如此手笔。
“此阁是近日所建?”
又一次站在逍遥阁下,谷仲溪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渺小。
“建了得快两年了吧。”
“建阁之人怕是与当朝权贵关系甚笃,单单这一地产,怕是寻常人家无法取得。”
“建阁之人是师尊的朋友,不过具体是谁,我确实不知。”
青竹引着二人入了后院,将黑马交于一小厮,三人转入逍遥阁之后一扇小小的门。
“直接去我房间吧,在那里能看到大堂的一些情形,说不定你也感兴趣。”
谷仲溪闻言眉头微皱,看向青竹却并无戏谑之意,心中暗道:“这等风月之所,还能有什么事?”
逍遥阁共三层,自小楼梯直上顶层,青竹的房间虽不大,但十分考究,一眼便知是掌权者之所。
“你是阁主?”谷仲溪看着满满一墙书卷,随口问道。
“我不是,四娘才是阁主。”
“哦,原来你是阁主背后的人。”
青竹淡淡一笑:“也不算吧,我与四娘负责的事情不同,这逍遥阁的事,我很少过问。”青竹走到一堵墙边,对开一扇暗窗,对谷仲溪与孙小玉二人招手道:“快来,他们又开始了。”
谷仲溪狐疑上前,从暗窗向下看去,瞬间明白青竹所说的感兴趣之事是什么。
大约十余衣着逍遥的中年男子,箕踞坐榻,身边自有翩翩女子斟酒,他们却在侃侃而论。
这些人居然在清谈。